“老徐,不是和你说了少喝点。今天有两位大人下来查案,要你好好帮忙的吗?”
杨县令一见徐正峰的醉态脸上就挂不住了,他一边说话见到徐正峰嘟囔着又去拿腰间的酒葫芦,这就提高了声音,“老徐!和你说正事呢!你还能不能好好干了!”
“行了,行了。杨大人,您小些声,我听得清楚。不就是有人来查放火的事情,我都查过一圈了,那三家没问题。”
徐正峰没克制住对杨县令打了一个酒嗝,熏得杨县令黑了脸想要甩手走人。
偏偏碍于月枕石与展昭在场,杨县令还要继续维持住姿态,他努力找补了一句,“两位别介意啊。老徐就是好一口酒,当年他也是一个查案好手。”
“查,查什么查。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堆灰烬。”徐正峰举着酒葫芦就喝了起来,丝毫不顾刚刚那一句又抽在了杨县令的脸上。
“你!”杨县令还想说什么,徐正峰也不理会他又一步三晃离开了。
月枕石见状打岔到,“眼看天色也不早,多谢杨县令陪同了许久。其他的事情不如明天再议,杨县令不必多留免得饿肚子。”
杨县令巴不得能早点下班回家吃饭,客气地邀请两人一起去家里吃饭被拒,也不强求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县衙。
留下月枕石与展昭站在卷宗库的门前,两人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东明县衙还真是没什么靠谱人。
如此只能先翻阅一遍从前的卷宗。包拯之前给出的那份记录太过简短,有关三十年前的七次大火人员死伤情况、财产损失情况、火势蔓延情况等等,很多地方都含糊不清。
然而,两人没想到摸灰找了一大圈,翻出的旧卷宗竟是截止于三十年前的大火之后。
“是了,县衙也曾被放过一把火,看来是卷宗库被毁了。”
展昭关上书柜门,看来想要了解过去只有走访此地的老人们,“一共七场火,除了县衙、戏楼之外,还烧到了五户民宅,但现在住的都不是当年的人家了。一户在县城,还有四户分散在周边的三个村子里,你说先去哪里?”
月枕石取出怀中的小图册,东明县治下辖管三个村子,有一处最靠近黄河叫多水村,还有两处分别在一东一西则是东河村与西河村。
“前段时间再起火的三处正好一村一处,不如先去多水村。靠近河岸风大容易燃,但是水气也不小,自燃的可能性……”
这句话还没说话,卷宗库大门方向便传来嗵嗵嗵的脚步声。两人朝外看去,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回廊上忽明忽暗的灯笼照出了来人的身形,竟是徐正峰去而复返了。
“嗝——”徐正峰扒住卷宗库的大门冲里面说了一句,“你们真要查三十年前的案子?当年的证据都烧光了,被害尸体、仵作的报告、还有一些案情记录,那些都没有了。五家受害人全都离开了东明,准确的是离开了河南道,想要找是找不到了。”
“但是,我们还有徐捕快。”月枕石走向了库房门口,表情认真地说,“有徐捕快,还不够吗?”
徐正峰似乎很多年没有被人如此期待过,他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我老了。要是我有用的话,也不至于这些年都没抓到凶手。”
“话虽如此,但徐捕快三十年坚持继续在捕快一职,不都是因为一直心有挂怀,希望能够抓到真凶。”
展昭了解捕快一职的不易之处,如果徐正峰真是浑噩度日,他也没有必要在这个岗位上一做三十年。“卷宗上所述不祥,有关当年的真凶一事,东明县衙是全无怀疑吗?”
徐正峰没有直言回答,他好似醉熏熏地睡着了一般在门口站了半柱香时间,又是忽而睁开眼睛,说话的语调却略显吊诡,“嘿嘿,真凶在哪里?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胆量随我来了。”
不待两人回答,徐正峰先一步转身朝着县衙的马圈走去。
展昭与月枕石相视一笑,两人动作迅速地离开卷宗库锁好门,也牵过马驴随着徐正峰出了县城往北而去。
一路上,徐正峰一言不发,而能听到黄河水流声越来越近,空气里水气也越发浓郁,三人在一块村碑前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多水村。记住我们刚刚走的路,那就是当年抓捕嫌犯的路。”
徐正峰还是言简意赅,下马进村目标明确地带路朝前走。多水村的小街小巷并非如同井字形横竖清晰,更多是弯弯绕绕的,让人容易一下就失了方向。
紧随其后的两人听到东明县曾经追捕过嫌犯,这个消息可从没有在上报的卷宗里提及一二。当下不是提问的好时机,两人带着疑问跟紧了徐正峰的脚步,一路七弯八也发现多水村很安静,是一种入夜后有些死寂的安静。
片刻过后,三人来到一处得以眺望河岸的小土丘。
“那里是嫌犯跳河的地方。”徐正峰指向了一处黄河途径的弯道,黑夜里却并不难以辨识方位,因为河岸边竖着一杆旗子,它正迎着飒飒北风飞扬舞动。“接下来,我们去起火的地方。”
月枕石遥望着那面旗子,那旗子已经十分破旧,模模糊糊地看到上面有一些图案,并不是正常象征某个河段的旌旗,好似一种符文。
河岸上还有牢牢系住的三两木船,桨靠在船上,却无端散发出一股阴气。
“徐捕快,等一下。”月枕石拦下了徐正峰正欲匆匆离开的动作,“你说嫌犯是从这里跳下了黄河。这些船是用来……”
徐正峰缓缓转过身体,脸上裂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正如你想的那样,是用来捞尸体的。多水村沿黄河而建,正好卡在黄河的一个弯道上,黄河水流俯冲而下,河流弯道里除了泥沙,最多的就是尸体。”
黄河河风迎面刮来,竟是让盛夏里猛增了七分寒气。
“多水村的人口并不多。自古以来,村里的水鬼们做着捞尸的活,从此地沿着河岸百里有余,都是水鬼的打捞地。”
徐正峰目光幽幽地看着河面,“一年四季都出河捞尸,他们有自己的规矩。谭财跳下去之后,一直没有尸体浮上来。水鬼们跑了一趟船说没有看见谭财的尸身,三十年前纵火案就那样没有了后来。”
“为什么不再上报的公文里写清楚这一条。”展昭终是问了这个关键点,“你们给的报告说的是毫无头绪。”
徐正峰耸了耸肩笑了,“三十年前一把火把什么都烧了。在那种情况下,县令自身难保,就连当时的开封府尹都被捋了乌纱帽。既然证据没有了,如果再对上头说我们找到过嫌犯,上面问嫌犯呢?我们说嫌犯被弄得跳河自尽了,就连尸体也没有了,这样的回答不是自找麻烦。”
徐正峰说着就揉了揉鼻子,习惯性地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展大人,您的问题太傻了。这世上有几个包大人会对一个案子纠察到底?”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黄河水鬼、湘西赶尸人、藏地天葬师都是与尸体打交道的。不过,水鬼是去河里捞尸体,他们不是什么尸体都捞,其中有不少禁忌怕引发尸变。”
月枕石想了片刻出言打破沉默,“所以我有一个疑惑请徐捕快解答。谭财跳了河,他是真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是他的尸体捞不得?”
第80章
黄河水势浩荡, 每一年渡河行船而死在河里的人就会变作腐尸沉入水底。因为体内渐生胀气,尸气让死者变得身体肿胀,更是面目狰狞。
这些尸体一般成男俯女仰之态浮上水面, 多半是应死者家属要求, 从事着河中捞尸职业的水鬼们会把尸体打捞到岸上。其中多有讲究, 比如说捞尸的人一般不直接收钱, 据说这种钱带着晦气,故而一般只收能快些吃掉的食材。
月枕石尚未近距离接触过捞尸人,对于这一行的规矩仅只一二, 其中有一条是‘只管代人打尸, 绝不替鬼伸冤。’
徐正峰微微闭了闭眼,似乎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幕。
那日夜里谭财一路从县城往多水村狂奔, 他们四个捕快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都是筋疲力尽地来到了黄河岸边,谭财站在河边没有认罪却也不曾喊冤, 他的神色被夜幕掩盖了,却在一跃而下时清楚地说到‘我一定会回来的’。
四个捕快很快相请多水村的水鬼,希望他们能尽管开船找人,只是伏汛时节水流湍急, 几乎没有人甘愿深夜出河。
好不容易说动村长找来了两人开船入河, 一路上半点不见谭财的影踪。夜风里六个人两条船划到了水流最古怪的弯道口, 借着火把的光隐隐约约看到河面下的情况,那一刻两位水鬼却是说什么也不把水下的‘人’给捞上来。
“月大人, 你猜对了。我在那一年夜里可能见过谭财, 只是夜风太大让火光不稳, 根本说不清有没有看准。”
徐正峰摩挲着酒葫芦,回忆起那幅让人有些心神恍惚的场景。“谭财就那样直直地站在河面下,他的头发随披散着随水波起伏,但是身体半点没有倾斜。两位水鬼见状说什么也不肯将人捞上来掉头就回岸了。”
那一幕诡异的场景三十年来一直缠绕在徐正峰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