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过三三两两挑着担子的小贩,宝璐不经意一瞥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一瞧却是宝琪,她穿着一身藏蓝撒花长棉袄,头上挽着髻围了一圈青灰的方巾,脚边放了两个担子,上面热气腾腾的冒着烟是几块方糕,此刻她正扬着笑在叫卖,脸上未施粉黛却自带两坨健康的胭红,气色看上去比在沈家之时明朗许多。
在沈家之时,宝璐虽频频吃她暗亏,后赵姨娘又恨她逃了,厄运降临在宝璐身上,宝璐却不十分恨她,说来在最后时刻她也暗示过她,只是那时她未明宝琪又如何能明白说出来。宝琪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不屈服命运并且抗争到底的女子,某种程度上宝璐甚至佩服她,她从来不曾为生活的黑暗所打倒,永远保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及热枕。宝璐有时自问还不如宝琪,没她那股拼劲也没她那股积极的劲,如今的日子全然是老天垂怜。
宝璐既看到她,也不能熟视无睹,见她如今穿着打扮全然不见往日沈家风采,未免有些心酸。马车刚驶过去一丈路,宝璐便喊了停,对着吴瑛道:“我瞧见我六姐姐了,我过去闻声好。”
吴瑛见外头人员杂,道:“我同你一起过去。”
宝璐摇摇头,“吴姐姐先走,我一会就上来。”说罢要掀帘下去,外头的婆子恐出事要担责,忙道:“姑娘莫要乱走,恐老太太问起。”
宝璐从裙边香袋中翻出一块碎银塞给她道:“我去去就来,妈妈在前头等等我,左右不教妈妈担责。”
婆子贪财却也怕责罚,一时犹豫,吴瑛见状,道:“你尽管放她下去,若出了事,我担着便是。”
婆子闻言这才不说话,宝璐见状趁机一掀裙跳了下去,马车继续往前去,宝璐往后回去没两步后面马车上的绿萝、翠芸见她下来,也忙跳下来陪着。
宝璐笑道:“我不过说两句话,这么多人倒是引人注意了。”
绿萝担心道:“也顾不得那么多,左右不敢教姑娘一人在这里。”
宝璐见二人已经下来,也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宝琪方向去。
三人一走近,宝琪便看到了,远远的便扬起笑:“七妹妹,今日这般有缘。”眼中分明都是欢喜,半分未见当日的刻薄与算计,害宝璐一时适应不过来,生生的憋不出一句话,干巴巴道:“真的很巧。”
宝琪爽朗的笑了声:“原都提醒你了,没想到还是没逃过,不过今日看到你,觉得比我想象中好些。”
宝璐不好意思的笑笑:“谢府并非虎穴,生活倒是自由。”
宝琪点点头,“见你如今还能笑得出来我便放心了。”见她三人站着,又忙道:“肚子可饿了,来吃块发糕,我知道翠芸惯是贪吃的。”说着切了三块塞到宝璐三人手中。
宝璐肚子虽不饿,但宝琪一番好意也先咬了一口,翠芸、绿萝二人仿佛不认识宝琪一般,瞪大眼睛瞧着她。
宝璐一口发糕下肚,意外的觉得还不错,要知道宝琪往常虽会些但大多也是耍些小聪明从她这边得的,宝璐不经意瞥过宝琪的手,那双手已不复往日的白嫩已然有些粗糙的样子。
宝琪见宝璐三人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如今这番形容叫你们见笑了。”
“六姐姐如今过得可还好?”宝璐有些心酸的问她。
宝琪一怔旋即笑道:“过得很好,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也不必想着哄谁开心,讨谁欢心,自在的很。”
宝璐不禁笑了一声,“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又见她辛苦,忙要从香袋中翻银子出来,宝琪见状忙按住她的手道:“妹妹使不得。”又凑近低声道:“那日父亲将我赶出来,虽说沈家一分一毫都不教我带出,但在送永和王府之前,我已将体己贴身藏在了身上,七妹妹在谢府高门大户,里头免不了要用钱,莫要破费。”
宝璐见她说的不像是假话,但若当时她已将体己带出来,如今也应够她二人花销的了,何以还在此处叫卖,道:“六姐姐何致这般辛苦,妹妹看了实在不忍。”
宝琪的脸上飞上两朵红云,她朝远处努了努嘴,宝璐顺着方向望去,只见远处苍劲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位书生,身穿青衣手拿书本,正摇头晃脑的在读书。
“那就是...”宝璐问。
宝琪点点头,“父亲虽不看好他,我却对他有信心,但也不能叫他知晓了家底,免叫他骄逸奢侈了,他日日见我起早贪黑辛苦做发糕出来叫卖,那一份出人头地的心便一刻不敢松懈。”
宝璐当真的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这位六姐姐只要认准了一件事情,没有做不成功的,如今她能放下大小姐的娇惯,一点金银不露,挽起衣袖扎起头发去做普通妇人操持家务,为的就是激励相公勤读苦学、考取功名,宝璐当真是佩服,不免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宝琪有些不好意思道:“叫妹妹见笑了,为了我们日后的好日子,少不得要磨一磨他。”
宝璐道:“六姐姐娇滴滴的一个大小姐,都能这般辛苦操持,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自然不敢松懈,今年秋闱定能高中。”
宝琪听了掩不住的欢欣,“若能如此也不负我一番苦心。”又道:“正立是体谅我的,见我出来卖发糕,他这边要读书又不放心我,遂日日背了一个书袋坐在那棵槐树下,一边候我一边读书。”
宝璐听了,心中这才算放心,功名不功名的都不重要,难得的是二人之间的这份情。
宝璐握了宝琪的手道:“六姐姐,姐夫对你这般上心,我们做妹妹的也就放心了。”正说着前头已有婆子来催。
宝琪忙道:“妹妹快上去吧,莫要讨人不快。”说着又要切块发糕给她们包去。
宝璐忙按住她的手婉拒了,道卖卖还能卖些钱,莫要在她们身上浪费了。
宝琪笑笑,不过是些小东西。说着又想起一事,拉了宝璐低声叮嘱了两句:“听说赵姨娘认周婶子家的二富做干儿子了,我前几次进城,可不巧看到那二富往那赌坊里去,我虽有几年没见他了,但他的模样与小时候一样,一点没变,我定没认错的,你若见了赵姨娘提醒着些,在钱财方面多个心眼。”
宝璐心一沉,怪不得赵姨娘老来找她要钱,莫不是体己都让这二富骗光了?
宝琪见宝璐脸色不善,忙道,这只是她猜测,莫要下定论,多与赵姨娘说说方是。
宝璐向宝琪道了谢。宝琪见婆子等着,忙挥手道:“快去吧,快去吧。”宝璐握了下她的手这才回身往马车这边来。
路上翠芸捧着方糕一脸的疑惑:“今天的六姑娘和往常的六姑娘不太一样了。”
宝璐微笑:“愿她以后都能这般自在。”
第119章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马车停在护国寺的山门前,因是国寺这四周已无方才的喧闹,举目望去皆是合抱的林木,高矗挺拔,层翠欲滴。
宝璐跟着吴瑛下车,佛寺清净地阮香、司书司画几个也不敢放肆,皆是规规矩矩跟在杜姨娘身后,跟着谢老太太礼拜。
宝璐也无甚好求,只求生活安稳。她见吴瑛甚是虔诚,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不知为何而求,其他四人亦是神情肃穆,虔诚礼拜。
护国寺回来之后,宝璐的心宽了许多,又见各个姐妹生活顺遂,一颗心也落了肚子里。对于沈氏,她作为一个外来者本就感情不深,况也给了她四年安稳生活,所以没有那种血缘子女被出卖利用的感觉,只要他们不亏待赵姨娘,她对沈氏也无甚恨意,只当是扯平了。只是赵姨娘,她心中甚忧,想着下次见到她之时,定要好好规劝一番。
回谢府后,宝璐这边还想着如何规劝赵姨娘,那边谢老太太却因出门礼佛受了春寒发了病。宝璐一想大好机会,她若能得借此得老太太庇佑在谢府安稳下来,赵姨娘也不必如此“病急乱投机”,当即煮了一盅清淡味美的菜粥送了过去。
宝璐去时,谢老太太房间已经坐了杜姨娘等人,见她进来各人的表情很精彩,司书司画自是面带愠色的瞪她,阮香幸灾乐祸般瞧瞧宝璐又瞧瞧司书司画,闲闲的按了按鬓发,似是要看戏,杜姨娘正坐在炕前给谢老太太喂汤水,见到宝璐来了,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瞧您多有福气,咳嗽了两声,大家就巴巴的过来看您,以后可不许说自己没福气,爷听了不高兴,我们也惶恐。”
谢老太太脸色有些苍白,微微笑道:“你们自是孝顺的。”
孙嬷嬷接过宝璐手中的木盘,放在炕边的高几上,掀开一看,笑了:“老太太,沈姑娘倒是想的周到,这菜粥你往常在老家时最爱吃了。”
谢老太太一听果真来了兴趣,半起身道:“端来我尝尝。”
孙嬷嬷舀了一碗换了杜姨娘手中的汤水,杜姨娘舀了一勺轻轻吹凉送到谢老太太嘴边。
谢老太太一口下去,清香可口,舒胃暖身,当即满意,对着孙嬷嬷道:“好久都没尝到这味道,当真想念。”
杜姨娘在旁笑道:“老太太要吃什么没有,若爷听了这话还以为府里的人伺候不好呢!”
谢老太太又吃了一口,道:“那不一样,潘西家的虽在厨房多年却没那股味道,这小丫头做的倒有几分李嬷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