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大骇,不是祁王是个残疾吗?不是他腿残之后,便没有人再进宫教授他武艺吗?怎么此时,这个残废手段如此了得?!她的双掌下意识去抵挡,可是只一接触扇柄,便觉得双掌的手骨,皆在那个刹那被震得断裂了!
望着那已然遥不可及的城门,芍药不再抵抗,她尝试着用舌尖去挑自己最后面那颗牙齿的槽缝里藏着的,蜡裹着的毒丸……可是,只觉得眼前黑影一晃的时间,自己的下巴已经被卸了去,紧跟着,身上的朔方穴便被点了个正着。
刘暝看着瘫软在地上,张着口留下涎水的芍药,嫌恶地皱了皱眉头,可是依然鼓起了勇气,从芍药的口中取出了一枚毒丸。
然后,他笑了笑,将毒丸捏碎,在鼻尖闻了闻,便退了两步,从怀里拿出了一方手帕,小心地将自己的手擦拭干净,然后将帕子丢给身边的侍卫,轻声吩咐着:“将她压在慎刑司,好生看守,不许她自尽,稍后,本王自会亲自审问的。”
侍卫们诺诺而去,刘暝却若有所思,滞留在原地许久,倘若有人在此处经过,看见他紧皱的眉头,会觉得他的所思所想,一定复杂之极,否则,怎么会想得如此辛苦,连汗滴都从鬓角悄然渗出,然后滑落……他就这么沉思着,直到周围的侍卫换岗的细细碎碎的声音,才惊得他一怔,刘暝抬起头来向自己的亲卫道:“备马,本王要去一趟兵部!”
……
兵部现在正是人仰马翻。
沈恩顾虽然是急躁的性子,平时做事却也十分稳妥,可是,此时的他得到了萧央战死,沈大公子重伤的消息,着实不能再故作淡定,带着一肚子的窝火,将下属们指挥地团团乱转。
沈恩顾不能不心烦,他自己的夫人戚文姗已经大了肚子,每日里足不出户地在府里养胎,别的事情全不挂怀,只每一日把自家的二女儿灵犀提起念上一千遍。
每次戚文姗抱怨一次,沈恩顾就恨不得抱着柱子撞死了事。他当年的一念荒唐,养成了灵犀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竟然敢只身跟了萧央奔赴贵南,实在是……实在是有乃父之风!
其实沈恩顾对灵犀的所作所为是自豪的,他就知道,倘若灵犀是个男儿的话,不见得就比萧三公子差什么,灵犀征战沙场,一样能立下赫赫战功!
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倘若,灵犀她就是个姑娘家!所以,文姗根本放心不下:一个女孩儿家,到了沙场上,被人窥探出身份该如何?一个女孩儿家,受了伤,伤了容颜该如何?一个女孩儿家,来了那个什么该怎么处理?一个女孩儿家,毁了名声可怎么好?一个女孩儿家,受了委屈,连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灵犀有了委屈,会找自家爹娘哭诉吗?沈恩顾觉得,全无这个可能,不过,戚文姗口口声声的一个姑娘家,还是让他的心,整日里高高吊着,无由也紧张了十分,身为父母的人,的确是有太多的放心不下啊。
所以,沈恩顾早早地就向皇上申请过,要亲自带着兵马到贵南支援。可是,皇上却迟迟不准——毕竟兵部尚书,坐在京中运筹帷幄似乎更让人放心一些。
可现在呢?萧央都已经战死了,贵南岌岌可危,升平大将军萧诚一夜间白头,站在殿前听皇上垂询,竟然一言不发,据说,回到家里之后,就收拾了行礼,到皇城东卫所里,召集了三万萧家军旧部,准备即刻启程,杀向贵南了!
萧诚是有这样的底气的,他才不在乎皇上准与不准,他笃定要做的事情,皇上能怎么办?无非最后就是补上一张圣旨表示支持而已。
可是自己呢?自己为什么就不可以带兵杀往贵南?自家的女儿还在那里,并且重伤未愈!自己如花似玉,柔柔弱弱的女儿啊!好吧,后面那个形容词可以去掉,可是如花似玉总是真的吧!沈恩顾几乎也要撂挑子了!
萧诚今年多大了?!有七十了吧?!这一路山水迢迢,再怎样老当益壮,也怕有些三长两短吧!为什么自己不可以去呢?自己正当壮年!凭什么就一定要留在月华城里,做皇上那最后一步棋子呢?!
所以,一时间,沈恩顾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一面命皇城的六个卫所尽快规整被抽掉走萧家军之后的军队,重新编整,尽快操练,以备抗敌;一面又要下令让皇城御林三卫,尽一切可能,动用所有的人手了解贵南的全部消息;他还得派一队的督军,尽快去找那几路援兵,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到现在为止,竟然还没有走到贵南——这群王八羔子,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在行军,而不是真的做乌龟爬吗?!
……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沈恩顾想要做的,他现在最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带他娘的二十万大军,然后号称五十万,直接奔赴贵南,去把湘王这个混小子给抓回来。若是不能活捉回来,那就给灭了好了,什么玩意儿?他皇上亲弟弟的命珍贵,难不成我沈恩顾的乖女儿的命就如草芥不成?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到那个时候,老沈杀了湘王之后也就趁势把自己也给灭了,到时候,老沈就不信皇上他还敢把自己这战死沙场的有功之臣的家眷九族全给灭了?!
不过,听说湘王那小子武功也实在了得,倘若近身杀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十全的把握,看来这个主意虽好,恐怕也要细细参详,难怪贵南那些王八犊子们都不敢轻率行动,就这么犹犹豫豫地才会折了萧央,这真是……
沈恩顾一面忙碌着手头的事情,一面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他想得过于遥远了,所以,一直等到刘暝进了兵部的大堂,再来到自己做事的房间里,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再然后,沈恩顾就只好看见了刘暝一张放大了的脸,就在自己眼前,且嘴角还带着一丝略嫌怪异的冷笑。
沈恩顾忍不住就大喊一声:“啊!”
刘暝显然很是不满,他因为沈恩顾蓦然失声的大喊,被惊得站直了身子,紧皱了眉头,问:“喊什么喊?吓本王一跳!”
沈恩顾一肚子的腹诽:“你若是不这么悄无声息地出声在我眼前,谁乐意叫来着?”可他素来知道,祁王虽说平时也学皇上一般温和,却多了几分沉郁,常常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他只得歉然道:“是微臣的错,微臣不知祁王驾到。”
刘暝暗地里哼了一声,他心中自然明白,沈恩顾这是在委婉抱怨自己不该出现,于是,冷然问:“怎么,沈尚书倒是有闲在这里发呆?”
满腹心事无可诉,随风直至贵南城;长恨此身不自由,一袭官服锢长情。乱世英雄代代出,谁忆白首旧年行?沙场铸就此生平,重披战甲堪成梦?
第77章 思旧事
被祁王咄咄逼问, 沈恩顾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发呆,可他适才天马流星的想法,自然也不敢公诸于口, 只得正色答道:“臣并不是发呆, 而是牵念贵南,不如祁王殿下您仁慈, 替微臣在皇上那里求一道懿旨,命微臣奔赴贵南吧, 也胜于萧老将军这么大年纪……”
刘暝的扇子下意识抵了抵下颚, 问:“萧老将军什么时候启程?”
沈恩顾见刘暝并未发怒, 自觉得所求有门,便更急切答道:“萧老将军素来雷厉风行,只怕今夜不动, 明日便要启程了!”
刘暝点了点头,道:“也好!”
沈恩顾大急:“好什么好?!萧老将军什么年纪了,殿下您知道不知道?这一路山高水远?万一萧老将军经不起跋涉又当如何是好?!微臣……”
刘暝狭长的眼眸一立,沈恩顾便觉得遍体生寒, 平白打了一个寒噤。
“你什么你?”刘暝的话便带着几分不满,可是他这种淡淡然的不满,恰说明他的心情十分不好, “你身为兵部尚书?此时月华城离得开你吗?!”
“怎么离不开?”沈恩顾兀自强辩,“萧老将军坐阵月华城才更加合适!便是月华城有难,还有谁比升平大将军与萧家军更适合驻守月华城呢?”
“放肆!”刘暝的眼角一跳,局势已然如此危急了吗?也许吧, 你看,连朝中的肱骨之臣已然乱了心思,何况他人呢?
只是风清月朗的月华城,朱墙碧瓦的深宫里,是不是显得过于的安逸了,与世隔绝的安逸!乃至于让自己与皇兄,都还觉得一切都还尚未迫在眉睫呢?甚至于,皇兄还有心情在宫里,探望放肆宫闱的云妃?
走了神的刘暝,被梗着脖子问话的沈恩顾惊醒,沈恩顾问:“臣一心报国,如何放肆?”
听了这话,刘暝心中的烦闷便更添了几分。他拿着折扇摇了摇,问:“你方才话里的意思,难不成是说月华城即日便会有难?你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如此危言耸听,倘若被他人听去,难不成还有命在?”
沈恩顾继续梗着脖子道:“臣的命就是皇上的,拿去有什么打紧,只是臣更愿意死在沙场之上,求殿下成全便是!”
刘暝点了点头,略略迟疑之后,忽然问:“沈尚书,你与辰王叔素来关系可好?”
沈恩顾愕然了一下,他与辰王的关系,其实还要追溯到当年,灵犀砸裂了辰王世子的下巴。当时沈恩顾只因为自己官场之位未稳,得罪了当朝有贤王之称的,佐皇上登基有功的辰王,恐怕这件事会是自己仕途上的一场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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