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考场外焦急等待的言正文,老远一看到四弟摇摇欲坠的走出来,忙不迭的迎了上去,当看到四弟此时那脸色煞白,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中顿时咯噔一声——慌了。
该不会……
该不会……。
言正文惶恐的甩动着脑袋,试图把脑子里刚升起来的这个晦气念头甩开,同时不死心的疯狂冲了过去,眼含期待的一把紧紧抓住言正清的胳膊,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忙问:“四弟,感觉考的如何?你……你可有把握能中秀才吗?”
言正清眸光涣散,整个人木愣愣,似乎对外界的声音彻底隔绝了一般。
“四弟?四弟?你倒是说话呀?”
“……。”
言正清没说话,倒是他后面出来的人诸多考生,踉跄着走出来后,看着满脸期盼且殷勤迎上的家人,崩溃了。
“哇呜~呜呜呜~这次又没过,又没过……。老天呐,你为何要如此对我?我今年已经四十八岁了,我已经耗不起了……。”一个须发花白的老童生,瘫软的跌坐在地,悲怆的望天哭诉。
老童生的孙子赶紧过去搀扶并劝慰,生怕痴迷于科考的爷爷气出个好歹:“爷爷,你还有机会的……快起来吧,大家都看在你呢!”
一考生看向书院的同窗,苦笑道:“今年的考题,不仅出题范围广,而且出题也甚是刁钻,今年这一次,是没希望了……。不过也不算白来,至少让我开阔了眼界。”
同伴同样愁苦着脸:“是啊,今年这一次考院试,至少让我等认识到了诸多不足,看来今后可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得四处走走,得四处看看,才能在实践中增长见闻。”
“呜呜~县太爷究竟是怎么想的啊?我等是读书治国之才,岂能去专营了解那些俗物之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我倒是觉得,咱们县这县太爷,着实是个务实的好官,你看他出的这些题中就能看出,他对关乎百姓的民生问题很是看重。”
“是啊,咱们这次考场集体发挥失利,不冤……。”
秦熠知和师爷站在大门院墙内。
听着这些书生对他这个县太爷,或褒,或贬,或嘲讽,或愤慨之言语,脸上的表情没有半点波动。
只有自以为是的庸才,才会把他们自己的失败,推卸到他人的身上。
此时。
好些心里承受力不行的考生,人还未出考场,直接就晕死了过去,最后被衙役满脸嫌弃的抬了出去。
有些人——是因为熬了多年,看不到希望的出路而绝望晕死了过去。
有些人——则是因为县太爷不按套路出题,觉得这是在恶整他们这些学子,于是活生生气晕了过去。
考场外。
此时一片愁云惨淡,哀声嚎哭,好不热闹。
平日里一个个摆谱装成高风亮节的名士风范,自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斯文读书人,在考场发挥失利后,哭得就跟那些撒泼的妇人似的。
秦熠知和云祁一走出考场,看着考场外此时这一丑态,见怪不怪的淡漠扫了一眼后,便收回了视线。
“接下来是回县衙?还是……。”还是去那厉寡妇家呀?不过最后这一句,云祁可没有直接明着说出来。
毕竟,他可不想秦熠知这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又把一堆事儿全都甩给他。
为了探秦熠知的口风,这才委婉的试探了一下。
秦熠知把玩着手里的马鞭,瞥了好友一眼,似笑非笑道:“自然是回县衙。”
呼呼~
云祁松了一口气。
这家伙总算是有人性了一回。
然而云祁却高兴的太早了些,压根就没有看到正翻身上马的好友,那浓密大胡子下的唇角恶趣味的勾了勾。
在诸多考生的目送下,县太爷和师爷骑马离开。
听着那马蹄“哒哒哒”声,言正清的视线终于慢慢聚焦,看着那马背上远去的身影,捂住胸口的言正清呼哧呼哧的剧烈喘息着。
“噗~”言正清竟喷出一口血来,然后硬生生的倒了下去。
“啊~有人,有人吐血了……。”人群里,有人惊呼出声。
“天哪,这,这考生还这么年轻,怎的就能因一次不中,就如此想不通呢?”
站在言正清对面的言正文,此时被言正清喷了一脸的血。
言正文直接被这如此惊悚的一幕,惊得瞳孔一缩,竟被吓得失去了反应的能力,整个人直接傻在了原地。
刚才站在言正文兄弟身旁的人,急忙推搡着吓傻的言正文。
“喂~你家弟弟吐血晕倒了,你还傻乎乎的站着干嘛?”
“小伙子,赶紧的救人呐。”
言正文这才反应过来,用衣袖胡乱的抹了一把脸,四肢无力的蹲下身,又是使劲儿摇晃,又是啪啪的拍打着言正清的脸,慌乱无措的一个劲儿呼喊。
“四弟?四弟你怎么了?你可别害你大哥啊,要是你有个好歹,我回去可怎么,怎么和爹娘交代啊……。爹娘会骂死我的,会打死我的……。”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
这庄稼汉子,真的是吐血书生的亲哥吗?
怎么说出的话,却如此的令人心寒呢?
怎么大伙听着这庄稼汉的一番话,怎么听,怎么这么变扭呢?
这人还没死呢,就想着赶紧推卸责任。
一个来接大孙子考试的老头,重重的拍了言正文的肩,没好气的提醒并催促道:“你这怎么当人大哥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和一个昏迷的人计较会不会牵连你挨骂挨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赶紧的把人背起来送医馆去啊。”
“喔,喔,送医馆,我这就送他去医馆。”言正文恍恍惚惚的下意识应答着。
还是旁边的围观这看不下去了,一起动手帮忙把言正清抬上了言家的牛车,言正文这才拉着弟弟去看大夫。
言正清的吐血,为今年三河县的院试考核,又添上了一笔广为传播的笑谈。
一刻钟后。
言正文浑身发颤,脸色煞白的终于赶着牛车抵达了医馆,牛车刚刚停稳,便跳下去背着言正清就冲向医馆。
“大夫,大夫救命啊,我弟吐血了,他吐血了。”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听这话,齐齐寻着声音看了过去,当看到两人你脸上,衣服皆有血渍后,又惊又怕又想要看个稀奇的涌了过去。
正在写给病人写药房的坐诊大夫,手一抖,一点浓墨滴溅在纸张上,眉头皱了一瞬,随即起身对病患道:“人命关天,麻烦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那病患也是个通情达理,于是点点头:“魏大夫不用如此客气。”
说完,看病的病患也起身看热闹去了。
“快,赶紧把病患放下。”魏大夫也被两人满脸的血吓住了,赶紧招呼伙计帮忙把人下放下来。
言正清被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圈椅上,当魏大夫看到言正清身穿读书人才会的长衫时,再想起今儿是院试结束的日子,心底已经隐隐有了揣测。
一边把脉,一边看向言正文,问:“说说他吐血前的经过。”
言正文结结巴巴的赶紧把言正清是如何走出考场,如何神情不对,然后又是如何吐血的经过颠三倒四的说了好几遍。
魏大夫:“行了,我知道了,一旁暂且坐下歇息片刻,别打扰我。”
言正文被伙计搀扶到一旁,浑身瘫软的坐下了,侧头看着人事不省的四弟,看着大夫紧蹙的眉头,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
完了……。
四弟这次中不了秀才,再等几天,他就得去挖堰塘服劳役,堰塘挖完还得继续帮家里秋后抢收,抢收完还得播种,播种完还不带喘口气,又得被征走不知去三河县哪个地方继续干苦力修筑河提。
这是要累死他呀~
况且今年家里的劳力少,地里庄稼的收成肯定没法和去年比,卖不了粮食,换不了钱,这光会耍嘴皮的四弟这次没中,爹娘肯定还会继续供四弟读书的,可家里钱只有那么多,四弟去了,他儿子有信可怎么办?
不行。
言正文眼神一寒。
他儿子有信一定要继续读,若是爹娘不让有信读,他就闹,他就闹分家。
到时候一分家。
要么爹娘跟着他大房过,只要爹娘到了他大房,还怕爹娘不向着他?
可若是爹娘偏心眼的执意要跟老四过,那就要去衙门重新立户,到时候服劳役,抽兵役,交赋税都得按一户一户的来算,就老四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鸡养,两个老东西还能帮补养着老四一辈子不成?
分家后,大房好歹有他这个壮劳力,以及即将成为壮劳力的有德,还有他婆娘和两个闺女,一大家子还怕过不好日子?
只是……
好歹老四也读了这么些年的书,今年不中,指不定明年就中了,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闹到分家这个地步的。
思及此。
言正文坐在椅子上,很快就在脑子里算计着利益与得失。
魏大夫收回诊脉的手,看向走神中的言正文:“病人虽然吐血,但却并无大性命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