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渐渐就不看了,因为每次她睁眼时,他都能轻而易举地从她眸色里捕捉到畏惧,以及掩在畏惧背后的厌恶。
那时自己爱得太过卑微,太过小心翼翼,恨不能将这世上最好的,尽数捧到她面前,拜伏在她脚下。
如今恍然又回到那时,同样的谨慎小心,趁着她在睡梦中偷看她。酣睡中的她眉眼弯弯,唇角噙着一抹恬然的笑,四肢放松地舒展。
那般的安稳静好,似乎正做了个美妙至极的梦。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督主,您怎么会还在?”萧姝惺忪眼眸瞪得浑圆,怔怔地望他。
“今日休沐。”傅执樾立刻回了魂,淡淡地说,“可要起来了?”
萧姝伸出一截玉白细腕,勾住他的脖颈,朝他蹭了过去,吸了下鼻子,撒娇道:“您能陪我再睡会儿吗?”
傅执樾轻轻应了声,虚虚阖上眼。
落在她肩头的那只手臂,缓缓滑下去,搭在了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上。
萧姝以为他又来了兴致,吓得立刻娇声求饶,“督主,昨儿这腰都快折断了,现在还疼着呢!”
傅执樾的手一顿,轻声说了句“我不弄你”,五指倏然收力,不轻不重地揉捏着。
倒是挺会伺候人的!萧姝松了口气,闭上眼,美美地享受着。
一片静谧中,忽的听傅执樾说道:“自今儿起你就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声如金玉,煞是动听。
在今日之前,他甚至想过,万一她逃到了废太子身边,让他给逮住的话,他定然会杀了她。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压根无法忍受她的逃离,他不会允许这件事情再发生。
他要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永永远远和自己在一起。
萧姝眸光微闪,暗自磨了磨牙。当初他把自己赶出去,底下丫鬟婆子那般恶臭嘴脸,吐出那么多难听的话,现在想让自己随随便便搬回来?
想得美!
察觉到怀中的身子骤然一僵,傅执樾盯她两眼,语气不辨喜怒,“怎么,你不愿意?”
“并非不愿,只不过我一个妾,哪里有资格住这正院?”萧姝咬着唇,小声地说。
傅执樾抬手,摩挲着她柔滑如凝脂的肌肤,语含深意,一字一字道:“很快就不是了。”
丽贵嫔就快生了!等他杀死段承岐,再弄死老皇帝,扶少帝上位,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替成国公府平反,恢复她的身份,然后娶她入府。
这一次是娶妻,而不是纳妾。
萧姝却误解了他的意思,眼睫一颤,泪水扑簌滚落,娇声娇气地问:“您不要我了?”
傅执樾长眉一挑,唇角不自觉地得意翘起,“瞎想什么?我的女人,自然只有我能要!”
正说着话,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槅扇外传来。
傅执樾立刻敛了眉眼间的轻快,匆匆起身,出去了。
议事厅内,傅执樾看了眼漆黑匣中血淋淋的人头,目光陡然变利。
那是商直的人头。
自废太子段承岐出京城贬往北境,东厂派了几十批人马,暗中前去围堵截杀,可惜每次都功败垂成,未能夺了段承岐的命。
原因无他,段承岐身边有一个绝顶高手,性机敏,擅箭术,熟识东厂暗杀的手段,交手数次之后,才弄清此人的身份,正是傅执樾从前的亲信商直。
段承岐当初命商直即刻离京,傅执樾却安排了天罗地网,商直无处可逃,罹难于一场火灾之中。
那在火灾中诈死的人,如今却是真的死了。
傅执樾冷眸微凝,面色变得无比冷酷。
跪着的探子惶恐地低下头,双肩都在打哆嗦,力持冷静地说:“商直有一双胞兄长,自小被成国公府豢养为死士,此人和商直长得一模一样。”
“真正的商直早已经死了,在督主手下的,一直都是他的双胞兄长。”
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对方就是段承岐的人。
傅执樾闭了闭眼,淡淡地问:“段承岐人在何处?”
“废太子失...失踪了!”探子咽了下口水,艰难地说。
所有人都找不到段承岐的下落,无论是东厂想杀他的人,还是成国公府残余的暗中势力。
这个人,似乎人间蒸发了。
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时候,他却找上了萧姝。
段承岐知道,自己从前是过分自负了,太相信自己,也太欣赏傅执樾此人,而轻视了对方对他的杀意。
这个道理,在商直死的那刻起,他才真正明白过来。
放眼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天下,如今最能帮上他的,唯有他的表妹萧姝。
他想见她。
第104章
段承岐人在京城。
最危险的地方, 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为了见他, 萧姝颇费了一番周折。
自她和傅执樾住到一起后, 她一举一动,尽数落在那男人眼皮子底下,压根就没有独自出府的机会。待傅执樾得了闲暇, 两人耳鬓厮磨时, 她娇喘微微, 试探着道:“昨日府中赏花宴上, 太常寺卿的新夫人,约我去温泉庄子上玩几日, 这位夫人和我在闺中时颇有几分交情,我推拒不过, 只好擅自应了。”
顿了下, 小声说:“您可别生气。”
这话半真半假。对方约她去庄子上玩, 自然只是随口之言, 有哪位贵妇会真情实感来结交太监的小妾呢?何况这小妾还是被控谋逆的罪臣之女。
想到太常寺卿夫人那副嘴脸,傅执樾脸色一冷, 语气陡然变利:“不许去。”
萧姝怔怔地看他,有点不知所措。
”不就是温泉庄子?你若是在府中闷得慌了,我陪你去便是!”他轻抚着她绸缎般铺满肩头的青丝,略一思忖,轻声说道。
语调柔和了几分。
“最近您不是很忙吗?真的要陪我去?”萧姝目光一亮, 难以置信地瞪大美眸, 语声中饱含着惊喜。
傅执樾轻描淡写嗯了声, 将膝头的美人往怀里拢了拢。
萧姝主动送上一个香吻,亲昵地缠着他的脖,贴在他的耳畔,轻轻落下一句。
“督主,您对我真好。”
嗓音甜而柔,仿佛熟透了的水蜜桃,甘润多汁。
好么?
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傅执樾嘲弄地勾起唇角,扯出一丝冷酷笑意。
隔日两人就去了温泉庄子,傅执樾一直陪着她,直到亲信前来急报,发现了废太子的踪迹。
隔着水波般轻漾的帷幔,萧姝窝在傅执樾怀里,静静地听着。
傅执樾没有避开她,只在召人正式议事时,才命她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傅执樾匆匆离开,萧姝安排好诸事后,也偷偷潜了出去。
段承岐已经在等着她了。
见到这位便宜表哥时,她不禁微愣。
原因无他,段承岐竟然面敷薄粉,眉黛唇红,通身多了几分阴柔之气。
萧姝忽然感觉怪怪的,似乎有哪里不大对劲。
她强抑下心头古怪,不动声色地唤了声太子。
段承岐挑了挑眉,唇畔含笑:“你自小就爱跟在我后头,表哥表哥地叫着,怎得如今年长了几岁,凡倒是与我生分了”
萧姝敛眸,不紧不慢地道:“从前是我年少不懂事,太子莫要放在心上。”
段承岐目光微黯,语声透出怅然,“表妹是嫌我如今朝不保夕,才要与我划清干系?”
萧姝心底冷笑,面上却端着若无其事,“并非如此。只是我如今嫁给了督主,再不可同幼时那般,在太子面前言行无状。”
她今日来,就是为了试探段承岐,弄清他身上的秘密。
空气静默了一瞬。
半晌,段承岐屈指轻叩桌沿,凝着眉问道:“他待你可还好?”
萧姝睫羽乱颤,双颊飞起两片绯红,含羞带怯地道:“督主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如果面前这人真拥有全部记忆,经历过那么深的爱与恨,他如何能忍得下她这般作态?
可段承岐面色平静,半点波澜也没有。在他脸上,萧姝捕捉不到任何细微的嫉妒和暗恨。
心中的古怪感越发强烈。
段承岐叹着气说: “你自小千娇百宠的,如今落得这般境地,我本担心你过得不好,今儿一见,才知是自己多虑了。”顿了下,唇角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我和你青梅竹马长大,舅父母后在世时,也多次议过让我娶你的事。我本一直以为,你会是我的太子妃的。”
萧姝抿唇,无奈地道:“大抵是造化弄人吧!”
这个回应,实在不痛不痒。
段承岐掩下眸底一闪而过的失望,道:“你可想过和我联手,替成国公府洗清罪名,恢复往日的风光?”
见萧姝咬唇望他,不声不语,他叹息一声,“前些时日我回了趟成国公府,里头的野草都有半人深了,荒凉至此,堪比鬼蜮,看的我实在痛心!”
恢复风光?成国公府除了她之外的人,全都死得透透的,连襁褓中的稚子都没被放过。没有人丁支撑的公府,即使将来洗刷了冤屈,也不过是花团锦簇下的一个空壳子。
段承岐许给她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而已。
萧姝忍住心头不耐,按捺着问:“太子想让我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