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公公看着比沈舒南还要清瘦两分,但精神头儿看着比他还要好,可见功夫底子不薄,知他也是刚从紫荆关赶回来,便不想将人逼得太紧,道:“两日就不必了,咱家歇息一晚,明日午后启程赶回宫中复命。沈大人身兼重任,劳心劳力的同时,也要兼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
“多谢公公关怀,我定会注意。”沈舒南眼瞧着马公公将两碟点心就着茶水吃得干干净净,忙让候在门外的彭统领命厨房传膳。
连茶点都准备得得当,菜饭自然不在话下。于是,在饭桌上,沈舒南再次被马公公的饭量给惊艳了一把。忽的就想起了卫简。
莫非打过仗的人吃饭都是这个饭量?
汤足饭饱,马公公起身前去客房歇息,沈舒南终于也能好好喘口气。但一想到皇上的口谕内容,又不敢耽搁地来到了书房。
沈舒南这边马不停蹄地开始写折子,可放过这边,马公公身边跟着的小太监端来了温水伺候着洗漱,因无旁人在,不遮心性地笑嘻嘻道:“师父,这位沈大人确是长得够俊的,一看就是饱读诗书有学问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什么什么华的!”
“那叫腹有诗书气自华!”马公公把擦完脸的布巾呼到他脸上,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难得啊,七个字里还记住了一个!”
今上登基后在宫中增开了内学馆,专门教宫内的太监和宫女们识字,这等恩赏前所未有,是以虽然还要兼顾本职差事,宫婢和太监们还是挤出半天的时间轮着去内学馆学习。
当然,在内学馆里识字的也并不都是自愿的,譬如小福子这种,纯粹是被他师父逼着去的。事实证明,他也的确不是读书的料。
好在人够机灵,心思也够通透,最主要的是口风紧,小小年纪就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小福子早就习惯了自己师父的嘲讽,丝毫不当回事地扔下布巾帮着他更衣,低声道:“师父,宫里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是这位沈大人被小七爷给瞧上了,俩人关系好着呢!小七爷想来喜欢美人,现在一看,沈大人确是容貌气质都这个!”
说罢,竖了竖大拇指。
冯公公目光一沉,“宫里传得厉害?可知这风言风语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小福子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道:“私底下不少人都悄悄议论过,最先好像是朝会上当值的小黄门听大人们退朝后私下里议论的。师父,咱们要提醒一下?”
马公公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左右都是些背地里的闲话,多此一举反而容易得到反效果,你且暗中关注着便是。”
小福子应下,见师父脸色又恢复如常,忍不住好奇心打听:“师父,您说小七爷真的……”
小七爷出身好,家世好,相貌好,身手好,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对面皮好的特别不择食,弄得京中勋贵之家避而远之,这不,都二十好几了,连门亲都没定上。这回跟沈舒南沈大人的事儿更是私下里被传得沸沸扬扬,难道广阳公主和庆国公府真就这么放纵小七爷胡闹?这位爷可是卫驸马的独苗苗哟!
还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马公公瞥了眼自己小徒弟皱着的一张巴掌脸,心里叹了口气,叮嘱道:“真的假的对咱们来说都不重要,端看那位爷高兴。你呀,就甭咸吃萝卜淡操心了,交代你的事仔细留意着,发现情况不对就立刻告诉我。”
小福子连忙应下,待师父上床躺好后将床幔拉好,自己爬上了靠窗的笑软榻。院子里有广阳公主府的侍卫们当值,他也能放心补个安稳觉。
这边师徒俩补觉,书房这边沈舒南仍在奋笔疾书,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测详细地陈述了一番,并给出了配合皇上计策的具体方法。
“大人,提刑司和府衙的人过来求见。”
沈舒南的折子刚写完,手里的笔还没放下呢,就听到门外响起方林的声音,想了想,道:“让他们在前厅等候,我稍后就来。”
方林在门外应了声,前去通报,沈舒南不慌不忙地仔细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官服,出门的时候将彭统领喊来,把折子塞给了他。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彭统领已经习惯了替这位沈大人保管贵重物品,譬如钦差腰牌,譬如奏折。
领着一份月银替两三家打工,彭统领决定这次回去之后要向世子爷讨红封。
***
因为沈舒南不想大张旗鼓地公开身份,是以山西提刑司派来了个正五品的佥事,同州府衙派了个正对口的七品推官过来协助他办案。但两家的主官都让他们捎来了话儿,若有需要,定竭力配合。
沈舒南也没诸多要求,只让他们各自带两名衙役明日一早在南城码头会合。两人心有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应承下来后便告辞去了。
马公公这次是微服而来,身边就只带了小福子一个人,驿馆里眼多嘴杂,他便打着沈舒南远亲的旗号过来探望,当晚又一起用了晚膳,沈舒南自年少开始游历在外,对北地的风土人情也有了解,两人相谈甚欢,临分开前,沈舒南将寄放在彭统领那里的奏折郑重交给了马公公。
翌日一大清早用过早膳后,马公公就带着小福子告别沈舒南踏上了归途。沈舒南站在驿馆门口看着他们的马车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脑海中回想着马公公临出门时在他耳边的低语:山西总兵余贤清值得信任。
“沈大人,您还好吧?”彭林见沈舒南站在原地恍然出神,纳闷地出声问道。
沈舒南闻声猛地回过神,“哦,无妨,只是一时想事情有些失神。彭统领,我手书一封,劳烦你稍后亲自走一趟送过去。”
彭林当即应下,多一个字也没有问。
沈舒南也不耽搁,转身回房斟酌着用词给余总兵写了封私信。此时他钦差的身份已经暴露,除了廖洪宣,山西提刑司和同州府府衙那边定然也会格外关注他的行踪,亲自拜访余总兵实属不便,只能让彭统领亲自走一趟。
除了身边的一队广阳公主府精锐侍卫,离开紫荆关的前一晚,卫简还私下里给了他一封林骁亲笔手书的调兵手令,也就是说,此时留驻在北军大营的一半贲云铁骑可供他调遣。加之皇上借马公公之口指明的山西总兵府,此时的沈舒南不仅自保无虞,就算是廖洪宣公然发难,他也有镇压的兵力。
思及此处,沈舒南的目光愈发坚定无畏,心里掐算着马公公回到京城的时间,行动上配合着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着调查。
明面上是调查核实常奕的死因,实际上,他却在为即将要做的一件大事收集证据。
洪家酒楼的三楼整层空了下来,最里面的一间包厢内,廖洪宣听着另外两人说着这几日的最新动向,不由得插嘴问道:“还是见天儿地往码头跑?”
梁肃点了点头,“就是挨个码头逛,兴致来了还跑上船去看热闹,若不是身边跟着咱们两个衙门的人,早被人撵下船了!”
梁肃是山西提刑司副使,专司辖内刑名按劾之事,派到沈舒南身边的佥事韩文钰是他的心腹下属。
同州府知府万延行也附和着点了点头,“我这边得到的消息也差不多,无非是逐一盘问了一番常奕身边的人,得到的口供无非是大同小异。不过,这个钦差大人也是奇葩一个,到底是年轻,啥子都敢试一试,那天竟然亲自登门去给常奕验尸,就连常奕的老婆都吓得躲得远远的!”
梁肃也跟着笑了两声,眼底涌动着不加掩饰的嘲讽和不屑,“看来京里的消息也不全然是事实,之前的几件案子,无非是沾了卫简的光,至于为何让他沾光分功,呵!”
卫简好颜色,与沈舒南的风言风语如今已经成了京城百姓背地里的最大谈资,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现下看来到还是真的印证了这句话。
廖洪宣被他们二人这么一说也觉得很有道理,可总有件事放不下心来,“早先他可是同我说了的,离开那几天并不是因为访友,而是有秘密公务去办。”
梁肃讥笑,“什么公务,分明是跑去私下会卫简罢了!”
近日他们已经得到资金光那边传回来的消息,沈舒南的确是去过,返程时间和他回到同州城的时间正好衔接得上,这样看来,梁肃的说法也没错。
廖洪宣和万延行眼里也浮现出讥讽之色,便也不再纠结这个沈舒南。
此处说话最为方便,却不能太频繁地过来,机会难得,廖洪宣神色肃穆地说到正题,“京中刚刚传来消息,那位近日即将入城,让咱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切不可让那位有丝毫纰漏!
梁肃和万延行双双精神一振,有紧张,更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和雀跃。
廖洪宣将二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丝毫不显露,只在他们情绪收敛后才出声提醒道:“那位的行踪切不可泄露,否则,老师那边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于大业危矣!”
此二人双双拱手,郑重保证。
此后,三人就接下来的接待事宜仔细商讨,声音都尽量压低着,寂静的三楼走廊里只听得见喁喁低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