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分明是解释了,沈舒南有些受宠若惊,忙回道:“这是臣等的本分,殿下言重。而且,臣等亦觉得殿下的做法确是最为合适的。”
太子点了点头,“你送回去的书信我已经仔细看过,你且再将详细情形说与我听听,稍后再约阿拉海汗详谈,我与你同去。”
沈舒南本想建议太子先去洗漱歇歇,但见他面上虽有倦色,但双眸清明目光笃定,便打消了念头,将于阿拉海汗谈出来的条件详细说明。
“选择在扎塔顿开辟榷场,可是另有深意?”太子看着桌上的舆图,问道。
沈舒南的手指在舆图上点了几处,道:“呼伦河是漠北最大的河流,但每逢旱季,河道中的水量便会锐减,只能供小船通行。据臣所知,只有扎塔顿这一段是全河水量最为充沛稳定的地区,在此开辟榷场便于水陆散货,更有利于牧民沿河定居。”
太子目光沉了沉,“你是想有意引导漠北牧民靠近呼伦河两岸迁徙居住?”
这等绸缪,当真是好心思!
“确是有所预想。”呼伦河两岸水草相对肥美,本就是牧民迁徙的重要选择地,奈何呼伦河河道蜿蜒且长,加之牧民择地警惕,故而想要精准地确定漠北部族的营地十分困难。扎塔顿虽然只是呼伦河上的小小一点,可若开辟出榷场,随着互市的稳定和发展,势必大大加强附近流域的生活便利。
“没错,纵观天下的枢纽城府,哪个不是便利与风险并存。”太子的目光在舆图的漠北区域上逡巡,忽的另有灵感,手指点了点集宁榷场,扬着嘴角道:“我没猜错的话,你还想用扎塔顿榷场时刻提点着哈伦部,是也不是?”
沈舒南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哈伦部被誉为漠北最富有的部族,其族产累积依靠的便是集宁榷场的互市。近些年来,哈伦部在漠北各部眼中几乎成了钱袋子一样的存在,就连漠北汗廷都极尽拉拢,近几代哈伦部主君的哈敦都是漠北汗廷的公主。这使得哈伦部的商人们有恃无恐了许多。是以,微臣觉得,如若能时刻给他们提个醒也是必要的。”
在同州城闲晃的那几天,沈舒南凭记忆接触了一些他知道的常去集宁榷场散货的老商户,对近年来的互市变化了解不少。
太子颔首,“你想得十分周道,无怪乎你敢给阿拉海汗这样的条件,确是足以说服父皇及朝臣。至于长水榷场,你迟疑不应,可是有所顾虑?对于漠北的情况,我实是了解不多,你尽管明言,需要做决定的则交由我来。”
太子此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会不懂装懂,更不会轻易偏听偏信,其实,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向卫简和林骁了解了不少惯于长水的情况。
沈舒南可不同于卫简,平生头一次见识到太子的坦诚,一时间百感交集,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却难以平静,好一会儿才收敛好心绪,如实回道:“阿拉海汗提出在长水增辟榷场,一来是想更大限度地减小对哈伦部的物资依赖,二来,应该是为征讨速达部做准备。”
“你认为,漠北汗廷与速达部短期内必有一战?”太子已从卫简那里得知,阿拉海汗和班布克之间的关系恶化与速达部主君巴林特及其兄弟巴林的蓄意挑唆大有干系。
“阿拉海汗现今就在驿馆之内,这就是答案。”
“这么说,你没有立即同意增辟长水榷场,只是做做样子,确保在这场谈判中占据主动?”
沈舒南抿了抿嘴角,坦白回道:“是有这个原因,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臣着实不敢一开口就答应增辟两处榷场。”
大虞立国至今,北境也不过才三个榷场,他一个小小佥都御史,岂敢一张嘴就多增辟两个。而且,阿拉海汗提出这样的条件,何尝不是对大虞底线的试探,若轻易答应,很可能让阿拉海汗认定大虞如今势弱,保不准就要狮子大开口再追加条件。
太子心思通透,自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甚是满意地拍了拍沈舒南的肩膀,终于明白卫简为何会自叹弗如了。
两人很快敲定了最后的条件,太子脚步轻快地转到内室去洗漱休整,沈舒南则让负责接待的小吏代为传话,说是约阿拉海汗共进晚膳。
驿馆如今是在漠北汗廷的控制之下,早前沈舒南派人回紫荆关送信阿拉海汗是默许的,今日信兵回来他亦知情,只是没想到沈舒南会这么迅速,晚上就要见面再谈。
“沈大人,看来你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晚膳就在沈舒南的这个小偏院的正堂,阿拉海汗一进来,见到沈舒南面带浅笑的模样,不禁朗笑着开口道。
沈舒南拱了拱手,“对咱们双方来说,都是好消息。”
说罢,沈舒南撤开两步,让原本站在身后侧的太子完全显露出来,介绍道:“容我为可汗介绍,这是我朝的太子殿下。”
***
紫荆关崔巍的城楼上,卫简身着甲胄极目远眺,视野之内苍茫一片,没有丝毫人马踪迹。两日前得到关绍的飞鸽传书,按行程,他们应该今日就能返回紫荆关。
林骁站在他身侧,也顺着他的视线望着,宽慰道:“放心吧,漠北铁骑昨儿才攻了次城,暗地里也没有异常的兵力调动,速达部那边应当是没有发觉,殿下他们不会有事的。”
卫简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但只要还没将人迎进紫荆关城门,他就不能彻底放下心。
忽的,视野之内终于有了动静。
“你在此守着,我带人去迎一迎他们。”卫简撂下句话匆匆离开。林骁看着他明显焦急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林骁和四名贲云铁骑将太子和殿下护在中间,一路不敢停歇地赶路,幸而这二位都是吃得了苦的,除了深夜时歇那么一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这会儿远远看到紫荆关的城门,他总算是能松下半口气,待看到城门打开,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而来,卫简的身影渐渐清晰出现在眼前时,他憋着的另外半口气也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会合的这一刻,所有人的心里都涌上这么一个想法。
卫简飞快地和关绍、太子交换了个眼神,而后深深看了沈舒南一眼,颔了颔首,将他们包裹在铁骑阵队中间,调转方向急速返还。
马蹄奔腾惊起尘烟滚滚,厚重坚实的城门被缓缓推开,战马双头并进穿过城门驰骋而入,在他们身后,半开的城门再度缓缓关闭。
卫简吊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一行七人,关绍和四名贲云铁骑自不必说,长途奔袭漠北铁骑都做过,连夜赶路根本算不得什么,而太子虽然不能与关绍他们相比,但也自幼注重骑射强身,故而相比之下,沈舒南算是身体底子最弱的,不过好在练过一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这会儿看起来不至于太惨。
卫简早让人备好了热水,他们各自回去后洗漱休整自不必说,待到暮色初垂时,城卫署后院的正堂里摆了桌丰盛的晚膳,卫简给他们接风洗尘,顺带庆功。太子带回了和谈国书,在他和沈舒南的一唱一和通力配合下,长水榷场最终确定增辟,但阿拉海汗付出的代价是此次出兵不仅半斗粮食半匹布都拿不到,还要通力合作,与大虞共退速达部骑兵主力。当然,大虞也不是让他们白帮忙,届时缴获的速达部物资由他们占六成。
待太子带着这份国书一回到京城,太子之位便可稳固无忧,沈舒南也将建树奇功,关绍等人的功劳也不会落下,应当是皆大欢喜,但沈舒南却心头闷闷得高兴不起来。因为这份国书签订的那一刻,他知道,就意味着卫简要领兵出征奇袭速达部了。
正如太子所言,在陛下心里,能担负此重任的,目前的北军当中,除了符家两兄弟,唯有卫简。然而符远符大将军必须做戏做到底,指挥北军主力大军的重任就落在了符昂将军的肩上,是以,策应北军主力的任务别无他选,只能是卫简来。
察觉到沈舒南情绪中的低落,太子也没点明,只是在晚膳后早早就回去歇息了,临走时还给了卫简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连夜赶路,你也累了,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派人护送你会同州城,接下来筹措军粮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尤其是对廖洪宣,最好不好逼得太紧,免得他狗急跳墙。他在山西经营多年,多少还有些人脉家底,若被逼到绝境,恐怕会不受控制……”
卫简细细碎碎地念叨着,自从认识了沈舒南,尤其是动了心思之后,最大的变化就是变得嘴碎起来,自己也知道,可就是忍不住,幸而沈舒南好像也没有不耐烦,反而看着还挺受用的模样。
什么锅配什么盖,一个萝卜一个坑。
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句话,卫简忍不住失笑。
这怎么还念着念着就笑了,傻了?
沈舒南时不时应和着,抬手倒了盏茶递到他手边。说了半天,估计也该渴了。
卫简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只是接过茶盏后并没有急着喝,反而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沈舒南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郑重认真地保证道:“你不用替我担心,虽说战事无常,但我自少年时就与漠北骑兵打交道,这次又有贲云铁骑随行,不会有事。你全神贯注应付同州城的事,别为我分心,我反而才能放心。待这次战事一了,回了京城,我将对你保留之事和盘告知,届时你若还愿意,我便正式禀明祖母他们,然后咱们凑做一堆过日子,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