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延龄喝光了最后一口茶,拿着空茶盏对着艾怜晃了一下,然后放在桌上说:“夫人可是担心我?能让美人如此牵挂,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艾怜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夫人”、“夫人”的,没完没了地占她便宜,于是决定对他的空茶盏视而不见。
她说:“相爷,我当然担心您了,现在陈世美满世界地找我,想杀了我,毁了他欺君之罪的罪证。我的身家性命,我的冤屈得报,可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了。除了您,谁还能与他抗衡呢?”
王延龄见她还是没有伺候自己、给自己斟茶的自觉性,心想陈世美真是命苦,前妻是这样没有眼色的人,都不把他这个宰相放在眼里,可见也不会把平民时的陈世美看得多高的,现任妻子又是个公主,当然更不会屈尊降贵地伺候他了。作为男人,不能振夫纲,还去想什么吏治改革,真真可笑得很。
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想了想,又把艾怜的茶盏倒满。
艾怜装作不好意思地说:“怎么能劳相爷您动手呢,说好了我伺候您的,您怎么就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王延龄嘲讽说:“夫人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一到伺候人的时候,就脑络有损,您还是歇着吧。”
艾怜讪讪地干笑了两笑。
见她不再出声,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王延龄便故意气她:“为妇之道,对丈夫‘忠贞顺从’,此乃妇德;‘行莫回头,立莫摇裙,喜莫大笑,怒莫高声’,此乃妇容;‘则辞而说,不道恶语’,此乃妇言。夫人你四德中就缺了三德,陈世美他……唉!”
妈个蛋的!
这王延龄的毒舌!仗着地位高权势大,一点儿不给人面子。
你才是最缺德的人!
不过她艾怜可不是好欺负的,将来有机会一定会报复回去。
果然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一种被人欺负,一种欺负别人。她绝对不做第一种人。
不想再看他那张讨厌的脸,艾怜转身探头向窗外街上瞧了一眼,愣住了。
她看见秦永穿着一身皂白的锦衣,骑着一匹高头大黑马,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感,腰间竟然配了一柄腰刀,和前后好几个同样骑马挎刀的黑衣人,一起护着两辆马车正在街上从茶楼下经过。
她在二楼,能清楚地看到下面秦永的一举一动,他正一脸戒备地注意着街面上的情况。
秦永越来越近,艾怜贪婪地看着他的样子。
他怎么这么瘦?胡茬都冒出来了,也不打理一下仪容,虽然这样看上去更加成熟稳重,多了些沧桑的性感,但这也使他看上去大了好几岁,怎么一脸忧郁阴沉的样子,他过得不开心吗?难道是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
艾怜猜测着他的境况,心里一阵阵钝疼。
此刻,她既怕秦永看见她,怕把他卷到与陈世美争斗的是非中来,又希望秦永能看见她。她甚至在心里幻想,如果冥冥之中老天让他们两人对视,如果秦永一脸惊喜地向她伸出了双臂,那她就毫不犹豫地从二楼跳下去,等秦永接住她,她就跟着秦永走,哪怕她立刻就死在游戏里,也要如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地跟他走。
死算什么?死也要死在他热烈的怀里。
突然,她被王延龄大力拽了起去,远离了窗口。
他压低声音说:“那是驸马府的马车,说不定陈世美就在里面,你不怕他杀你了?还是你思念他连死都不怕了?”
艾怜诧异地问:“驸马府的马车,你怎么知道?”
第73章 茶楼(4)
“马车上的标识我不会看错的, 就是驸马府的马车。”
艾怜一听, 着急地就要推开他, 想再去窗口的位置看一看。
王延龄双手扣紧了她的肩膀把她死死地压到墙上, 警告她说:“如果陈世美发现你, 说不定就会上来找你,如果让他看到你和我单独在这里喝茶,他会怎么想?一定认为我和你有奸\\情,正在此处幽会。再让他顺藤摸瓜,查出来你这段时间一直住在宰相府的内院里,那你还要不要名声了?到那时, 你就更无法证明你是他的原配妻子, 人们都会认为是我指使你去陷害污蔑驸马爷的。而且就算你拿出证据证明了你的身份,人们也会认为你有违妇德,被陈世美抛弃了是活该, 你想这样吗?到时候,我多了一笔风流帐,这等艳事对我的仕途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你, 只能被我收了, 关在我家的后园子里与那些姬妾们为伍。你打算和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女人们争风吃醋,老死在后园子里吗?”
艾怜挣扎着摆脱了王延龄, 又探身往窗外看去, 可是秦永已经远去了。
艾怜张了张嘴, 想大声喊住他, 问他为什么会跟陈世美混在一起,她这么辛苦地强迫自己不去找他,不去想他,就是怕把他带到危险的境地里,可为什么,为什么他同陈世美在一起?为什么他就不能远离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斗
她的嘴动了动,眼泪渐渐模糊了她的眼睛,最终她还是没有出声。不管马车里有没有陈世美,她都不能表现出认识秦永的样子,就算陈世美抛弃妻子在先,没得到他的休书,她同秦永的关系就是千夫所指、世人不容的。
泪珠一滴一滴地滑过脸庞,她眼睁睁地看着秦永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他,为何此刻心里会如此闷闷地生疼?
秦永如果同陈世美站在一个阵营里,那她以后扳倒陈世美时,是否会牵连到秦永?她和他会不会再相见,则为敌?
王延龄见她伤心成这样,含着泪恋恋不舍地看着远去的马车,以为她是舍不得陈世美。
他已经对她陈述了其中的厉害,既然她舍不得陈世美,就更应该谨言慎行,不能让人对她的妇德产生诟病。如果陈世美怀疑她不贞,还会要她吗?真是个蠢女人!
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什么?想通过他宰相之手,迫使皇家承认她的身份,好重回陈世美身边吗?如果是那样,将来让她指证陈世美欺君罔上,她会不会出于保护陈世美,再反咬一口,给他这个宰相扣一顶陷害忠良的帽子?
想到这,王延龄觉得一定要把这个桀骜不驯的女人给控制住。
他回到桌边,伸手又倒了一盏茶,冷冷地说:“看来夫人对我真是死心塌地啊,竟然不怕被关进我家后园子,就那么急吼吼地想告知你家官人你与我有私情的事。别忘了,你不守妇德,要想进我宰相府的门,必须先抽上二十鞭子,给你个下马威,才能进我门来。你先等几天,等我夫人从庄子上回来,我让她找人同陈世美周旋,给你弄份休书,或者弄份卖身契也行,这样才好把你弄进我府里。”
艾怜看着对面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王延龄,没敢和他顶牛,轻声说:“相爷您误会了,我不是对陈世美旧情未了,也不是想进宰相府的门,我只是想孩子了,觉得马车里好像有我的儿女。”
王延龄教训她说:“请夫人你以后做事要先过过脑子,也请夫人你明白,惹怒了我,我不会比陈世美更好说话的。”
艾怜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气氛冷了下来,两人之间再无话可说,王延龄叫来影十和小七,让他们护送艾怜回府。
等艾怜走后,他找来自己带来的一个侍卫,让他去查一下刚才驸马府的马车里坐的是谁,去了哪里。
开宝寺位于东京城东北隅,与大相国寺分辖东京各寺院僧侣,共二十四院。
在庄严宏伟的大雄宝殿上,冬妹上了三炷香后,合掌默念道:“佛祖,请保佑我爹娘身体健康,愿娘亲能隐忍一些,多为父亲着想,一家四口好早日团聚,请保佑弟弟平安长大。”许完愿后虔诚地拜了三拜,方起身离开。
因冬妹是公主的女儿,寺院里不敢怠慢她,专门空出来一处禅院供她休息。一位老和尚引领冬妹一行人前往禅院。路上,冬妹看见一个院落中矗立着一座宝塔,便好奇地停下来看了几眼。
老和尚介绍说:“施主,这是福胜塔,是汴京各塔中最高的一座,坐落于福胜禅院内,是一座八角十三层的木塔,由都料匠喻浩主持建造的。施主请看,此塔塔身不正,向西北方向微微倾斜,塔建成后,当时有人奇怪地问他原因,喻浩说:‘京师地势平坦,四周无山,此处多刮西北风,不到一百年,大风就会把塔吹正了。’据说,在星光暗淡之时,遥遥望去,塔顶会隐约放出金色光芒来。”
“真的吗?”冬妹被这座塔所吸引,好奇地问道。
老师父说:“我从未在夜里遥望过此塔,不知道真假。施主将来有机会可以亲自印证一下。”
冬妹一听,点点头,于是对着塔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一下,然后继续随老和尚去休息的禅院。
幽静的禅院里,冬妹被安排在一间禅房里歇息。
婆子过来伺候她摘下了头上的钗环,小丫头整理好了床榻,请她到榻上歇歇腿脚、眯个午觉。
冬妹躺下后,以要独自静思为名,屏退了丫头婆子,只命令秦永一人留在门口守卫。
室内静悄悄的,外面的鸟鸣声传进来,引得冬妹心烦意乱。她在榻上辗转反侧,耐着性子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然后起身穿上绣鞋,挺直身板端坐着,朝门口命令道:“来人,给我倒盏茶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