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美抬出了礼部和陛下来,如若不相信他,那就是否定礼部、否定陛下。刚才他那张脸还犹如走马灯般变化不停,转眼就能归于平淡,做到面无波澜,还真是低估了他。王延龄摇着扇子,与他的视线再次对撞起来。
陈世美自三年前高中状元、被召为驸马授予官职后,一直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政绩突出,而且他为人谨慎,洁身自好,从未传出过绯闻和不好的风评。
他的这一句反问,使得一部分宾客们觉得他是被冤枉的,认为是这下贱的伶人想往他头上泼脏水。
于是有人为陈世美打抱不平,在下面替他说话道:“贱民的话怎能当真?相爷,各位大人,驸马的品行有目共睹,圣上常夸赞驸马‘德才兼备,堪称百官的典范’。我看,一定是有人嫉妒驸马的才能和得到的圣宠,才想法设法地去构陷驸马。真是岂有此理!这个女子决不能轻饶!最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那个不怀好意的小人!”。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在座的大人们都是人精,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朝廷的百官也都是各自抱团的,王延龄和陈世美都是朝中重臣,都深受圣上宠信,但他们二人政见相左,虽然明面上相互谦虚有礼,私下里两个集团斗得却很是厉害。构陷驸马陈世美的人,被他这么一说,已经很明显是指谁了。
王延龄凤眼斜睨了那人一眼,他是个记仇的人,这等小虾米,早晚会收拾他,便没有理会,转头问陈世美道:“驸马爷可认得这女子?”
陈世美瞟了一眼艾怜,干脆地说:“认识。”
王延龄不客气地说:“这妇人还戴着面纱,就说认识,看来驸马爷和这女子真是关系非浅啊,那就请驸马爷解释一下吧,我和诸位大人洗耳恭听。”
陈世美在众人的瞩目中,慢慢地起身离席,不紧不慢地踱步走向潘氏。
艾怜冷冷地看着向她走来的陈世美。
客人们都在两侧,看到的是他不慌不忙地迈着优雅步伐,一副温润清雅的神态,只有她是正对着他的,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平静的眼底寒光闪现,显露出对她的恨意和杀意。
她的脊背发凉,心里有些恐惧,很想落荒而逃。可是如果她不想法子去弄死他,到头来死的就是她。
为了能返回现实世界,她硬着头皮强迫自己不要退缩,站在那里,顶着他强大的压力一动未动。
陈世美一脸痛心地质问道:“大嫂,我待你不薄,你为何逼我至如此地步?”
大嫂?
艾怜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
陈世美继续逼近她,到了近前,眼神像毒蛇一样狠狠地盯着她,咬牙切齿地大声说道:“几个月前,你不远千里带着侄儿和侄女前来投奔我,祈求我收留你们母子。我府上虽为驸马府,但公主尊贵,万事都应先请公主定夺,我不敢擅自收留,因此给了你金银,让你先找地方安置,可你却以为我得了富贵便忘了亲人,当即怒气冲天,拿了金银就走,丝毫不知感恩。此事我家中奴仆皆可作证。
上元之夜,我在街头邂逅你与侄儿们,想到自己年近三十却还未有子嗣,于是把你请上马车,想同你商议把侄儿过继给我的事,如此,我香火有继,侄儿也有了前程,你也后半辈子有了依仗。可是你呢?见我如今居于高位,有如此富贵荣华,至今未有子嗣,竟生了不该有的龌蹉心思,妄想与我做妾。
我万万没想到嫂嫂你是如此放荡之人,兄长尸骨未寒你竟如此自荐枕席,这样的女子,我怎么能放心把陈家的孩子交由你养育?我当时一怒之下把你踹下马车,弃你而去。此事公主可以作证。
没想到,你如此不识廉耻,竟然又卖艺卖唱,自甘下贱,委身进了歌舞班,给我陈氏族人蒙羞。我给你的钱难道不够你用下半辈子吗?你在堂上颠倒黑白,构陷朝廷命官,难道就不怕我治你大逆不道之罪吗?”
艾怜倒吸一口凉气,她真是小看了陈世美的无耻程度。
到底谁才是三寸不烂之舌?到底是谁在颠倒黑白?
堂上的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说她这个女人不守妇德,应该送到开封府去,有的人甚至在吵嚷应该把她浸猪笼处死。
第47章 寿宴(4)
陈世美大声喝叱道:“潘氏, 你如此不要脸面, 我着实不能容你, 我要代表陈氏家族惩戒你。来人, 把这女子带到后院先关押起来。”
几个仆人听命, 上前就要去捉艾怜。
“慢着!”王延龄制止道。
他也起身离席,不紧不慢地踱步到艾怜他们面前,摇着扇子对陈世美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既然是你家嫂,她的儿子又要给你做继子,那怎么好惩戒孩子的母亲呢?你想让你的继子将来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吗?堂堂驸马爷, 如何同个妇人一般见识?再说了, 她想与你为妾,还不是看大人你惊采绝艳,形容俊美, 才生了仰慕之心。这是多美的一桩艳事啊!这样的风流韵事如何就落不到我的头上呢?想我王延龄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满腹诗书, 年纪轻轻就成为大宋的宰相, 如何就没有佳人欣赏我,追着要与我做妾呢?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一席话说得堂上客人们哄堂大笑, 艾怜的危机就这么被化解了。
她抱着琵琶怀着感激的心情向王延龄深施了一礼后转身回到乐师们中间。
陈世美皮笑肉不笑地对王延龄说:“相爷风流跌宕, 惯来怜香惜玉, 不为官俗国体所缚, 乃真性情也,世美佩服佩服!”
王延龄同他打着哈哈,“过奖过奖,到了明日,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儿都会传说着驸马爷的桃色新闻,哈哈,男人嘛,没有点儿绯闻还叫什么男人?驸马爷这回在京城的贵妇们心中更加富有人情味了,哈哈!”
艾怜回到乐师这边,还未等回到原位,就被小七一把拽住,拖拉着从侧门出去,离开了大厅。
陈世美对王延龄陪笑着,心里却恨得咬牙切齿,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潘氏消失在眼前。
驸马爷和宰相大人站在一起,二人看上去谈笑风生,但明眼人都看出了他们之间暗藏的火\药味。
陈世美对王延龄做了个请的手势,等他坐好后,自己也回到了上首的席位上,重新招呼客人们饮宴,堂上很快又恢复了轻歌曼舞、纸醉金迷的热闹场面。
趁人不注意,陈世美给旁边站着的心腹管事使了个眼色。
管事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艾怜刚一出大厅,小七就拉着她快跑起来。
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没命地向前跑,冷冷的夜风从耳边拂过,她却跑出一身汗来。所幸一路顺畅,沿途虽然见到一些驸马府内的下人,但都没有拦着她们,反而很惊诧地急忙给她们让路。就这样二人跑出了驸马府的侧门,找到了她们的马车。
小七掀起帘子,艾怜把琵琶往车里一推,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上马车,小七也跟着进了车厢。
还没等她们坐好,马车就行驶起来,艾怜稳不住身形,扑倒下来,一只手掌按在琵琶上,大拇指插\\在了两根琵琶弦中间,指肚处传来一阵锐痛。
小七焦急地说:“夫人,趁他们还未追来,咱俩快些换衣服,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褪去了身上的外衣。
艾怜一听,赶紧手忙脚乱地解开衣带,这才感觉到手指肚上火辣辣地痛,指腹有湿湿黏黏的感觉,大概手指被锋利的琵琶弦割破流血了。
顾不上疼痛,她脱下外面的衣裙,冷空气袭来,还在冒汗的身体顿时一凉,激得她猛一哆嗦,不自禁地双臂交叉,抱紧了臂膀。
马车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小七把脱下的衣裳披在艾怜身上,催促着她快些穿上,然后捡起艾怜的衣裙,一手把车帘子掀开,借着外面巷子里各种车辆前头挂着的灯笼光亮,找到了衣裳的正面,单手把衣裳披在身上,然后放下帘子,摸黑穿起衣服来。
二人穿戴好后,艾怜靠在车壁上,小七坐在车门处,不时地把门帘子掀起一角,查看外面的动静。
艾怜见状也悄悄把车窗帘子掀开一道缝隙,向外打探。
马车已经拐到了驸马府正门的巷子里,巷子的一侧全是各种车轿,等候在此的车夫轿夫们三人一堆、五人一群地聚在一起闲聊着。道路狭窄,这些车夫轿夫都是贵人们的家奴,轻易不能招惹他们,以免给王延龄带来麻烦,所以他们乘坐的马车速度不敢行使得太快。
艾怜看到和她们一同来的那个骑马的男人始终都紧跟在马车一侧,心里稍微放心一些。
当马车驶出巷子转到正街上时,速度快了起来。车夫挥起鞭子,连声大喊着“让开!让开!”街路上的行人慌不择路地纷纷躲向两边避让。
很快,马车又驶进了偏僻的巷子里,这里人少,马车的速度更快了。
突然,艾怜被小七一把按倒下来,于此同时她听到了利器刺破马车壁的声响,这让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尖叫,随即她听到了马车外兵器乒乓碰撞的打斗的声音。
那把尖尖的利器抽了出去,此时马车停了下来,艾怜听出了外面马蹄声很杂乱,不知有多少骑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