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他这番话,于是,百官呼吁尽快把陈世美的案子调查清楚。
可是,陈世美是圣上的女婿,朝中不少清流派的官员都是陈世美一手提拔起来的,守旧派的官员又对革新对陈世美痛恨异常,由谁去审?能否公正地去审?百官又进行了一番争论,最终的结果就是一致同意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进行三司会审,由王延龄主审,刑部侍郎郭培盛、御史台侍御史知杂事孙耀为陪审,共同审理陈世美的案子。
王延龄虽是世家代表,但他威信极高,是百官之首,为官一向公正严明;郭培盛是清流,无背景无家世,向来不惧权贵,被陈世美慧眼识人一手从底层提拔起来;孙耀是两朝元老,在御史台向来秉公办事,大公无私。所以,这三人是最能让圣上放心、让百官放心的最佳人选,他们不会为陈世美脱罪但也绝不会冤枉他。
一切都按照王延龄所预想的那样发展,但他的心里却轻松不起来。陈世美将来一定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和惩罚,因为那两个陪审官严谨无私的工作态度是勿容置疑的,但他并不关心陈世美的结局如何,他关心的是艾怜,他担心她也会受到公正的审判和惩罚。
自古以来的律法对女人都是不公平的。夫为妻纲,夫为天,女人告发丈夫,这种事本身就被世人所不耻,再扯上奸情,所以艾怜在陪审官的眼里早已先入为主是个不知廉耻不贤不淑的荡`妇了,这样审讯她时自然就带着偏见,如果那两位陪审官能够摒弃私人的好恶,依法对她进行公正的审理,这虽然是天大的幸运,但实际上对她来说仍旧是不公平。
所以,在两位陪审官见到她之前,他必须亲自见她一面,了解事情的真相,然后教她如何应对、怎样供述才能对她有利,只有这样才能帮她把罪行减到最小。在见她之前,他还要先查看状纸、供词和勘查报告,看哪些证据和证词对她不利,这样她才能在下一次审讯时及时改口供等等。
早朝后,王延龄先去中书省处理公事,忙完已快到未时,回府后同幕僚商议了一些要事,又批阅了一些各地呈上的折子,傍晚时去后宅给母亲请安,与家人吃过晚饭后又匆忙来大理寺。
忙活了一天,直到掌灯时分才静下心来查看艾怜的案宗。由于还未进行充分的调查和取证,因此案卷很薄,只有五六页,封皮下面头一个就是艾怜的状纸。
王延龄仔细看了一遍,内容是:
“告状人潘氏,钧州陈家村人氏,年二十六岁,系当朝副宰相陈世美原配妻。状告陈世美不孝双亲,停妻再娶,欺君罔上,贪赃枉法,纵容下属草菅人命、胡作非为。陈世美参加科考,一去不返,钧州大旱,饿死公婆,他却在京城停妻再娶,…… 天理难容。乞赐刑拘到案,严究其罪责,尽法如律,庶凶顽知警,使良善得以安生,死者不为含冤矣,为此具状上告开封府青天老爷施行。”
整整一大张的纸,写满了工工整整的小字,叙事条理清晰,没有错别字,没有涂抹勾划的痕迹,也丝毫看不出慌乱的迹象。
王延龄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根本就不是找人代写的讼词,这分明就是艾怜的字迹,杀人后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写出这种东西来,可见杀人一事是她预谋好的,诉讼的内容看上去应该也是平日里就琢磨好了如何润色下笔的,所以诉状能写得如此行云流水自然顺畅。
这书写状纸的功力,几乎可以同专攻于此的讼师相比了,看来她平日没少研究诉讼的程序。
这哪里还像个女人家?
他心里暗怒,她果然是我行我素惯了,一直都暗自探索着报仇之法,根本就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也从未相信过他会帮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
多亏他争取到了主审的资格,否则才不会有人考虑她受了多大的冤屈,给她定个预谋已久、故意杀人的罪行是再正常不过了。
王延龄又去翻看仵作记载的杀人现场的勘查报告。
大致是说死者心脏中十余刀,刀刀毙命,心口部位已被扎烂,脸部有肿胀及一处刀痕,四肢因被捆绑有红痕,除此之外身体再无任何伤痕。
那也就是说,艾怜设计把他捆绑了,由于她能够精准地找到心脏部位,因此下刀直接就是冲着毙命去的。
一刀即可杀死他,可她却又接连下刀,可见她对死者有着极深的仇恨。
王延龄回忆着西夏之行的路上,没觉得他们两人有什么过结,除了陈世美指使丁奎污蔑她与之通`奸。
卷宗里的材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艾怜故意杀人、蓄谋已久,处心积虑、心思歹毒。
这样的印象容易让人生厌。
他要想办法把艾怜给人的强势的施害者的形象,转变为被逼无奈才奋起反抗的弱者的形象。
唉!王延龄深深叹息着。
那个女人固执得很,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不知她可领情?不知她可会听从他的安排?
两夜没睡好觉,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头也痛得隐隐发胀,他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合上了卷宗,嘱咐七弦道:“你去告诉今晚值守的官员,我要去地牢里见一见嫌犯潘氏,讯问她几个卷宗上有疑问的地方。”
“是。”七弦遵命,马上出去准备。
第211章 地牢
值守的详断官崔茗在前面引路, 王延龄和七弦在后, 他们顺着逼仄的台阶向下走, 大理寺的地牢墙面地面都是用大块的石头砌成, 一进去就有种阴森寒凉、发霉发臭的感觉。
下到地牢后,中间是一个供值守狱卒休息的屋子,两旁各有一间装有厚重木门的审讯室, 再往两边分别是长长的走廊, 左侧走廊是男牢, 右侧走廊是女牢。
崔茗有眼力地打开女牢审讯室, 请王延龄进去,恭敬地请示道:“大人, 那潘氏刚从开封府移交过来, 交接时说是受了杖刑,此刻行动有些不便, 您是想去牢房审问, 还是待下官把她带到这来审讯?”
王延龄早听说了她受刑一事, 心里自然心疼,当然舍不得折腾她。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见审讯室里各种器械血渍斑斑,阴森恐怖。他以前也没少参与过刑讯之事, 审问犯人时也曾严刑拷打逼问过,但以前认为那些犯人咎由自取, 有罪还不招供自然要受到严惩。现在竟然觉得这些刑具实在是太刺眼太恐怖, 这如何能用在柔弱的女人身上?
如果他未能争取到主审的资格, 她那娇弱的身子在审讯时不知要承受多少折磨,即使将来出狱,恐怕也形同废人了。他暗自庆幸争取做主审官这一步果然是走对了。
“我想先单独与她谈一谈,了解一下驸马爷的情况,然后再走程序做笔录,事关国家机密,崔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本朝对审讯一事有严格的规定,为防止营私舞弊,坚决禁止任何人单独审讯,提审犯人时必须同时还有记录官记录审讯的时间及内容。
当然,规定是规定,崔茗年纪轻轻就能在大理寺成为一名详断官,除了自身的才华外更是有一颗聪慧变通的头脑,他自知得罪不起王延龄,更何况他心里明镜似得,很清楚王延龄和陈世美之间的争斗,所以他认为王延龄是想从那女犯口里多挖些陈世美见不得光的隐私和黑料。陈世美经历这件事后似乎很难东山再起,王延龄今后在朝中一头独大,因此,此时站好队,跟着王延龄,绝对有利于他将来的仕途。
崔茗微微一笑,很是谦恭地说:“请大人自便。等录口供时,请大人知会下官一声即可。”
见他很上道,王延龄满意地点点头。
崔茗让值守的狱卒领王延龄去牢房,自己则拉着七弦在审讯室里品茶聊天,借机同宰相大人的近侍联络感情。
狱卒走在前面,腰间的钥匙发出叮铛的碰撞声,王延龄跟在他后面,顺着走廊一路走下去,每一间牢房都有两道铁栅栏,牢房内的情形一目了然。能被大理寺重新审理的案子,都是重案要案,因此里面关押的犯人并不多,女犯更是稀少,所以女牢这边绝大多数的牢房都是空着的。
狱卒把王延龄领到艾怜的牢房前,拿不同的钥匙分别打开了两道铁栅栏。待王延龄进去后,狱卒把栅栏门关上,然后到走廊退出了安全距离外,这样既保证听不清他们的谈话内容,同时又能为王延龄警戒。
王延龄早在栅栏外就看见了里面的艾怜,她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面孔虽朝着栅栏的方向,但由于凌乱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脸,所以他根本就判断不出她此时的状况。
尽管他担心得不得了,迫切地想知道她的情况,可碍于身份,不得不忍耐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待狱卒不紧不慢地一道道地开锁和开门。
他背着手轻轻踱进了牢房,敏锐的耳朵却仔细地听着狱卒的脚步声,等狱卒退出足够远的距离后,他才迈开大步,几步就走到她跟前,弯下腰,一边小心翼翼地撩起她脸庞的头发,一边心疼地低声问道:“你觉得怎样?”
艾怜在听见了走廊里脚步声是朝她的方向走来时,心里就隐隐期盼着是他。果然不出所料,见到他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