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嫣心道:在战场上,自己还能暂时忘记自己身上的毒,以及自己不多的时限,如今一旦回京,这一切都成了摆在自己眼前的事情。
雪嫣转过头去,眼角含泪,所有的话都似梗在了心头,说不出来,咽不下去。这长久积压的无力感,在这一刻爆发,雪嫣任由脸颊被泪水打湿,仍紧咬着嘴唇不肯开口。
君慕寒无力的放开手,自嘲的笑笑,摇了摇颓唐的放开了手,便头也不回的出了府,策马离开了。
雪嫣擦干眼泪红着眼睛,回了房。这天晚上,雪嫣做梦便又梦到了桃源居,烈日底下,那架浓荫的葡萄架底下,自己扎着马步,手里捧着医书,不时还要应对师父对昨日功课的提问。偶有松懈时,师娘便用她最爱的那把剑的剑柄,拍自己的腿。
太阳光晃得人眼睛累,雪嫣满身的疲惫,自己好像躺在师娘的怀里,师娘用篦梳在一点一点的为自己通着头发。嘴里还念叨着让师父今晚做雪嫣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雪嫣没背好功课,被师父惩罚炮制药材。师娘边帮雪嫣清洗手里的半夏,边和师父口述着下棋。雪嫣就只能静静的听着,初时刚到桃源居时他二人还想教雪嫣下棋,后来发现雪嫣对下棋实在是没有天赋,二人只得作罢了。
那时偶尔听听两人斗嘴都是幸福的,师父为了避世,跟师娘一同躲进了深山里。或许二人也是无聊的吧,所以二人总是下棋为乐,刚开始时也用棋盘,后来两人竟然练就了不用棋盘直接用嘴说的,来下棋。而那副收藏的很好的玉质棋子却被磨得晶亮,可见二人这些年没少借下棋打发时光。
雪嫣这一梦真实的像是回到了桃源居,过往回忆纷纷出现在脑海里,雪嫣醒过来坐在床上发起了呆。
第一百五十一章 身后事
初夏的日头渐渐毒了起来,雪嫣躺在院子里西府海棠树下的摇椅上晒着太阳。一个月的时间转眼便过去了,嫂子出了月子,府里的事有条不紊,朝局离雪嫣太远,这段日子过得格外惬意。
雪嫣算着距离自己毒发的日子越来越近,干脆直接住进了醉仙楼。如今毒发的事自是瞒不住赵宸轩的,雪嫣要去醉仙楼他更是坚决反对。最后还是雪嫣说醉仙楼里的众姐妹应对自己毒发更有经验,他才勉强同意。
赵达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让雪嫣有事,要即刻给府里送信,而且要带着晴空、晴茗,随身伺候。雪嫣知道赵达虽不善言辞,但是爱女心切,他能同意自己这般情况下还去外头住,已然是不易了,雪嫣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拒绝的理由,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晴茗和晴空虽不知小姐为何突然离府到了这京城最惹眼的酒楼住下,可是近日小姐身体日渐虚弱,精力越发不济,两人还是看在眼里的。
晴茗心思细腻雪嫣说要带二人住进醉仙楼后,她便想到了小姐刚回京城时,好似便对这醉仙楼格外特别,但凡出来,总是要过来一趟的,而且必会在楼内独处一段时间。如此看来小姐确实与这醉仙楼渊源颇深。
雪嫣仍就住在后院自己的那一进的院子里,两边的厢房则住着晴茗和晴空。两人初来乍到的对于雪嫣在这边的一应事物完全插不上手,雪嫣也不大愿意把她们当奴婢看,自己能动手的绝不假手于人。她二人便闲了下来,雪嫣便让她们二人帮着给蔚儿赶制些衣裳,小孩子长得快,衣服几个月便不能穿了。
这天雪嫣将醉仙楼里众姐妹喊道身边,屏退了晴茗和晴空,颇有一副商量大事的架势,可是她们几人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
雪嫣一身翠色的绣着缠枝花的上衣,底下一条月华色的挑线裙子,坐在桌边神情有些犹疑。几人坐定后,雪嫣淡笑着将一直放在桌上的一个雕工精美的木盒打开,拿出里头的东西。
“你们还记得江南那个最擅雕玉器的莫师傅吗?我托他雕了几块玉,跟我的那块样式一样,只是上头的字却不同。一人一块,就当是我给你们的添妆了。”雪嫣将盒子推到几人跟前,让她们自己去拿。
几人里头只有紫苏最是没心没肺,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块笑着道:“我这块写的是‘乐郊春物剩昭苏’小姐这是何意啊?不过听起来还是蛮好听的便是了。”
“喜欢便好,你们也都看看,怎么都愣着啊。”雪嫣看几人都没动作便笑着喊几人来拿。
红藤和白羽互相对望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上前拿了玉佩,青黛却只看着雪嫣怎么都不动作。雪嫣无奈只得拿起青黛那块,笑着塞进青黛手里。
“‘乔木清宿雨’”青黛看着玉佩上的几个字,心里闷得难受,自己原来的闺名便是乔雨,小姐竟将自己原来的名字隐晦的刻在了玉佩上。
小姐的心思也就只有紫苏那个傻的看不出来,若真是添妆何不等着出嫁时给,何必今日这个关头拿出来,小姐其实对这次毒发心里也是不确定的吧。青黛想到这眼圈便红了,悄悄转过头去,不去看雪嫣,手里却将那枚玉佩攥的紧紧的。
“这玉佩虽不起眼,可是关键时刻你们可以将玉佩拓印了,上头的图案同我的一样,危急时刻,一些门派还是会给我几分薄面的。”雪嫣拿起自己的玉佩随手印下了一个图案,又拿过离自己最近的白羽的玉佩拓印了一个图案,两个竟分毫不差。
“你们玉佩上的诗句是隐在花纹里头的,平日看能看出,可是拓印时却被花纹隐了。”雪嫣将玉佩擦拭干净还给白羽。
接着说道:“白羽,将来若是跟着陈举人外放的话,便要多学学这些官太太间的交际往来,这些我确实不会。你若想学,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小姐,我爹自小教我,与人相处不卑不亢即可,小姐救我性命,予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已然感激不尽,这些东西慢慢学总能会的,小姐别为我分神了。”白羽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然有些哽咽。
此时即便迟钝如紫苏也看出了不对来,手里拿着玉佩,痴痴的看着雪嫣和众位姐姐,一直不敢开口询问。
“当初从那个恶霸手里骗到醉仙楼和十万两银子,如今银两还剩五万,我存在了汇通钱庄。我打着分成五份一人一万两,算作嫁妆,日后你们也好过自己的日子。尤其是白羽,陈举人家境不好,没背景,日后用钱打点的时候还多呢。”雪嫣自盒子底层拿出五张银票分给了众人。
又接着道:“至于红藤,我也想好了,你师兄如今跟着夏大哥学习经商,不过半年时间也就该回来了,日后她们几个自是不便再打理醉仙楼了,这醉仙楼便交与你二人打理。每年的收益除了交给寒世子的三成外,其他的七成她们几人各拿一成,你们夫妻两成,剩下的一成留给蔚儿。”
一直未曾开口的楚菡,红着眼圈道:“你今日这般安排,方方面面都替我们想到了,可是我们真正要的可不是这些。我们几人在这世上已无亲人,你便是我们在这人世间的依靠。你这今日是打算安排好了,便再不要我们了是吗?”
楚菡带着哭腔的句句指责,像是一刀刀扎在雪嫣心上。可是她却没法辩驳,因为楚菡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在安排身后事。
“没有不要你们啊,我是怕我万一有什么不测,你们几个弱女子骤然失了依靠会慌乱。我只是将这些安排提前告诉你们啊。”雪嫣被几人的话,弄得有些难受。
“哪来什么万一,不会有什么万一的。你是神医,你怎么会有万一呢。小姐,你不能有事,你有事青黛可怎么办啊。”青黛听了雪嫣的话,转过头来,竟已经满脸泪痕。猛地扑到雪嫣怀里,紧紧箍着雪嫣的腰,痛苦失声。
第一百五十二章 忆前尘
雪嫣红着眼,笑着摸摸青黛的头道:“青黛,你要有自己的生活啊,卫炎是个好男儿,我将你托付给他我放心的。”
雪嫣想着那个雨夜,卫炎听了自己给青黛留了条后路时,眼神格外坚定的看着自己,认真行了一礼道:“属下绝对不会让青黛走到这一步的,绝对不会。”那是一个男人郑重其事的承诺,最起码,雪嫣相信那一刻他的想法绝对是如此的。
“只要小姐能一直陪着我,陪着我们,我宁可一辈子不嫁,什么卫炎,什么炎都没有小姐重要。小姐,你不要,你不能不要青黛啊。”青黛有些语无伦次,哭声更是让人心碎,片刻雪嫣就感觉腰间的衣服一片温热,想来是被青黛的眼泪氲湿了。
“傻丫头,卫炎待你如何,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这话可莫要当着他说,会伤了人家的心的。我只盼着你们都能好好的,你若这般,可是就任性了啊。”雪嫣摸着青黛的头,细声安慰着。
青黛摇着头,紧紧抱着雪嫣的腰,只是不开口说话。闷声的哽咽让雪嫣鼻子发酸,眼泪也要涌出来了。其他几人见此情景也是一阵心酸难受,掩面而泣起来。
“我今日的安排,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又不是真的怎么样了。再说这些事情,早晚都得这么安排,不如早些告诉你们,也好心安。”雪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将哽咽的声音压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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