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衣也忍不住地笑,明明是一个少年却老是装得很稳重的样子。
两人各走回自己的院子不提。
顾夫人祭拜完,回到二进院子,斜靠在贵妇榻上休息,她挥了挥手让桂兰等下人下去。
桂兰记着顾春衣的叮嘱,虽然走到门口站着,却时时地注意夫人的动静,她看到夫人突然站起来去打开抽屉,没拿任何东西时一脸的颓然,然后向柱子的方向走去,桂兰直觉反应冲了上去,因此撞向柱子的夫人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闻信而来的顾炯新和顾春衣却吓得魂飞天外。
顾夫人半卧在床榻之上,额角的纱布被伤口浸湿了大半,露出腥红之色。顾夫人一袭白衣,双目无神,见到儿子和顾春衣进来也不为所动,抬头呆滞地看着床幔,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细听之下,都是一些她与老爷成婚后的小事,俨然是伤心欲绝。
顾炯新心都碎了,他何尝见过母亲这般模样过?当即跪了下来,唤道:“娘!”
顾春衣也跟着跪了下来:“母亲!”
顾夫人摩挲着儿子的手,豆大的泪珠霎时滚落下来:“新儿,你爹他……不要我了……”
话一出口,顾夫人便呜咽起来,她不愿面对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她日思夜想的丈夫从此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会有女人取代她的位置躺在他怀里和他说着情话,他的身上也会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誓言犹在耳边,人却在别人身边,她怎能不痛!
旁边桂兰掩着面,不忍地别过头去……
顾炯新一手使劲抓住母亲的手,一手不停去拭去眼泪。他问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母亲也不要我们了么?母亲,你有没有想过,若您走了,我和妹妹便成了孤儿,到时我们怎么办?人家说有后娘就有了后爹。没有爹爹的保护,没了母亲的疼爱,那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母亲你要走也可以,带着我和妹妹一起走吧,我们三个人在黄泉路上作伴,一起赴那阴曹地府去和顾叔叔、顾婶婶团聚。也好过留下我们弱子弱女,寄人篱下被人欺负了强。”
顾夫人泪眼朦胧地看着儿子,看着看着就变成丈夫的模样,那肖似顾老爷的脸,让她跟着揪痛,眼泪无声滑落。
顾夫人摸了摸儿子的脸,“娘没有活路了,你别怨娘。”
又将目光投在顾春衣身上,对顾春衣说:“母亲答应你娘,将来等你长大,还要替你寻一户好人家,可惜母亲实在做不到呀,这样也好,母亲会下去向你父母请罪,你们兄妹两个好好要互相扶持,好好活着。”
无论顾炯新和顾春衣怎么劝说,顾夫人始终流着泪,没有再开口一句,顾老爷进来就是这样乱糟糟的情形。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顾老爷,但顾春衣却没有感觉陌生,顾炯新就是一个少年版的顾老爷,不过他没有顾老爷的儒雅,有的只是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
顾老爷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小了许多,挺直着身躯,就是一美大叔模样。
难怪潘丽莲见后心心念念,绞尽心思当妾也要跟他在一起。
跟在他身后的潘丽莲一看就是狐媚女子,上身穿着一件嫩黄底色绣梅花图案的绫袄,下身一件浅绿色的洋绉裙子,头上戴着一朵紫色海棠花的珠花,只见她一扭一扭地走了进来,或许就是古词中的所描写的,杨柳细腰弱袅袅吧,可顾春衣竟然诡异地想起现代的瘦男竞走的样子。
除了年轻几岁,长相和气质比顾夫人差了许多,也不知道顾老爷怎么会喜欢。
她一双精明的眼睛不安份地转着,又不时扫向顾夫人,上前行了个不情不愿的屈膝福礼,“姐姐安好,妹妹给你行礼了,今天是端午节,可姐姐看来无法起来祭拜祖宗了,姐姐好好休息吧,妹妹会代你向祖宗告罪的。”
这个时候还惦记着拜见祖宗,也是,没有拜见祖宗,她就不会出现在家谱上。
“滚,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祭拜祖宗,快从我家滚出去。”顾炯新两眼通红,脸上青筋浮现,大声呵斥潘丽莲。
“老爷老爷,你看你看,他是怎么对待二娘我的,一点教养也没有,也不知道姐姐是怎么教他的。”潘丽莲娇滴滴地拉着顾老爷的袖子,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顾炯新,那神情好象要把顾炯新连皮带骨吃了下去。
顾老爷没有理潘丽莲,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顾夫人,那眼神还是有内疚和心疼。
“什么二娘,我还没死呢,你就急不可待地上门了。”出乎意料,顾夫人竟然狠狠地回了一句。
为母则强,再柔弱的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顾春衣想。或许说不定经过这一事,顾夫人会重新抖擞,上演一部宅斗戏来呢。
潘丽莲得意地抚了抚有点凸出的肚子,那站姿好象快临盆一样,往后倾斜了很大的幅度,她咯咯地笑着,象一只刚下蛋的老母鸡:“姐姐你就不知道了吧,老爷已经许我平妻之位了,说我们回来是要举行婚礼的,吉日已定了。”
顾炯新和顾春衣都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老爷,顾老爷满脸通红,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夫人夫人,你怎么啦?大夫呢?快叫大夫来呀。”听到桂兰惊惶失措的叫喊,顾春衣转过身一看,金色的合欢花被子上有了好大一滩的血,顾夫人双眼闭着,晕倒在床榻上。
第十章 书房夜谈
本应进入初夏季节,但仍冷雨寒天,顾春衣看着这个大厝,厨冷烟寒,湿风吹来,让人彻骨寒凉,站在前院书房的台阶下,她抬头看着书房内,老爷的侧影映在窗纸上,烛光黄昏,更显孤单。
顾夫人生病后顾老爷就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推开书房的门,示意小厮出去后,顾春衣拢了拢身上衣裳,感觉一股阴风吹过,她看了看四周,和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顾夫人那天写的那首诗顾春衣看到没有收起,现在依旧放在书桌上。
顾春衣又看着养父,只见他精神萎靡,眼睛下面一片暗影,青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仍然是一个美男子。
难怪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
顾老爷抬了下头,望着顾春衣,没有说话,只用眼神询问:“有什么事吗?”
顾春衣放下食盒,低下头,屈膝行了个福礼:“女儿拜见父亲大人,父亲吃饭吧”说完打开带过来的食盒,递上一碗皮蛋瘦肉粥。
顾审育摆了摆手,疲惫之极“我吃不下,你拿走吧。”
“父亲,你多少吃点东西吧,母亲已经如此,父亲更要好好保重才是。”顾春衣劝道。
“不用,我真吃不下,你母亲现在怎么样?”
“醒来一次,什么话也不说,药汤皆灌不下去。”
“你母亲恨我,我知道,她再也不想见我了,我也没脸见她呀。”顾老爷颓然坐下,眼角一片湿润,“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我只是伸手救人,那次是怎么喝醉的我也不知道,她父亲硬说我们有肌肤之亲,名节已毁,如果不嫁给我她就要去死。怎么说也是一条命呀,我不能救了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呀。”顾老爷喃喃自语。
一听就很象是个圈套,可是已经钻了进去,连孩子都有了。
虽说只见这两面,但顾春衣知道这位养父性格懦弱没有决断,否则当初也不到等到顾春衣的生父出事后才辞官。
顾春衣甚至觉得他有点伪善。
当时明明知道顾春衣的生父为了他得罪权贵,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等顾春衣的生父死后才辞官,有什么意义?
难道是因为知道再也没有人会舍命保护他吗?怎么一点也没有想过,要为顾春衣生父报仇呢。
不是不怨,即使此顾春衣已非彼顾春衣。
“那为什么会许平妻之位呢?”顾春衣闭了闭眼睛,忍不住地问。
“她说有了身孕,我就新儿一个儿子,如果再有儿子,我不能让他成为庶子呀,只是一次酒后乱性就有了,可见这是天意呀。”顾老爷辩解着。
原来如此。才子救佳人,佳人以身相许,古老的套路一直重演,若是才子未婚,皆大欢喜,可使君有妇,这样的情况下不是报恩是报仇吧。
再说换成一个既丑又老又穷的男人去救,恐怕早就被潘丽莲甩开了吧。
可偏偏男人都喜欢这样的戏码,大约是满足了书生的英雄主义梦想,或者是花心的借口吧。
书桌上顾夫人写的那首诗依旧摆放在那,不知道顾老爷看后有什么感想。
“如果母亲和她,只能有一个人活呢?”顾春衣问。
眼看顾夫人快活不成了,再不问,真活不了。
顾老爷瞪圆眼睛,惊诧地望着顾春衣,激动之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顾春衣,颤抖着,一副不可置信,觉得顾春衣很无理取闹很残忍的样子:“怎么可能,都得好好活着呀。”
“如果真的只能活一个呢?”顾春衣坚持地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结果,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