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林文海刺史这么一说,但等下他评论白起的儿子白晚的时候大家也会注意一下,如果林文海评分时比实际的低,大家也会酌情压下分数。
一场比赛两个时辰,也就是四小时,说起来时间很长,可对选手来说,却感觉很短。
顾春衣题完字完盖章后,沙漏的时间也到了,大多数山长已经放下笔,正在闲聊着对于这题目的画画心得。
说是山长,和考完试对答案的学生们没什么不同。
好不容易全部完成,顾春衣放下手中的画笔,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肩膀和手臂酸痛得很,画画久的人都有这个毛病,长时间一定的姿势,血液循环不顺畅,稍微动一下骨头咯咯直响。
要是平时顾春衣一定会去洗漱一番再休息一下,但现在不行,为了防止有人认为画被偷换导致不公,尽管已经晚上了,但没有再休息,接下去就是评分阶段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书画比赛(七)
山长比赛的评判细则和夫子、学生比赛的评委不一样,夫子和学生他们是十个评委组成一个小组,而山长比赛参加的山长只有三十个,自然不用分组,而且为了防止有人说不公平,每一副画按完成的顺序挂起直接评分,所有的山长的都可观看评论。
分数是所有人公开打分的,去掉一个最高分,一个最低分,其余人的平均分作为分数,公正又公开。
方若望第一个交了画卷,自然是第一个评判的,他的画刚挂上去,立马引起一阵赞叹声。
“方山长的画技又进步了,字也写得极好,龙飞凤舞的,这首诗不错,金榜题名洞房夜,一日探尽长安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整体扫视一遍,开始细评,虽然是一张画纸,但画纸上分成四格,第一格少年鲜衣怒马,第二格状元及第,第三格洞房花烛,第四格儿孙满堂。
“真是富贵完美的一生,这种人生才幸福呀。”这何尝不是男人们的心声,在外名利双收,回家左拥右抱,儿女绕膝。
“这画法也是不错,远山近水,山村野市,渔艇客舟,桥梁水车,都刻画得十分精致。人物则活跃于其中,一点一画均无败笔,无不出以精心,运以细毫。”
顾春衣也暗暗颔首,真是人生赢家写照呀。画上有山峰起伏、江河浩淼,笔法精湛,有诗意、有理想、有野心一点不乱,不枝蔓,不繁杂,通篇贵气,清秀逼人。
尽管十分不喜方若望的为人,但他今天的画可圈可点,无可挑剔,顾春衣打给了九分。差一分不给他不是怕他太骄傲了,而是怕他膨胀到爆炸了。
评委们和许多山长给了方若望十分,最少的也给了九点五分,去掉顾春衣的给的最低分九分,最终方若望以九点八分暂居榜首。这个分数方若望很是满意,已经尽乎十全十美了。
顾春衣原以为自己这样打分很是公允,但在其他夫子看来这分数已经低了,看到他们控诉和不耻的目光,顾春衣只能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好在有些评委和山长考虑到两个人的矛盾又觉得做为一个女山长,顾春衣这样的打分标准也不算小气,也是情有可原,因此也不为难她。
评论完方若望的画,接下来的画就更好评了,尤其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采用分格画画的形式,只是格数不同,有的五格、有的六格,甚至最多的人是九格画,都是以时间为线索,按照一生不同时期画的,有了参照物,成绩很快就出来了。除了顾春衣的画尚未评定,其他人的排名都已经出来了,方若望理所当然得了第一名,第二名的是天狼国西云书院的南宫山长得了九点六五分,第三名的是国子监的山长得了九点五分,接下来的大多是九分到九点五分之间,最低的也有八点七分。
都是成名人物,技法不会太差,众目睽睽之下,都很公平,即使是较低分者,也是以指导鼓励为主,被评者也很服气,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直到最后一个顾春衣,画卷还未打开,大家不约而同地静下来,倒有几分诡异。
即使是认为自己稳当第一名的方若望也收起得意洋洋的嘴脸,打脸的事还不需要他亲自动手,自有人替他完成,他只要端着一副大师的面孔就行。
顾春衣的画卷徐徐展开,刚才的安静大家还能听到低笑和呼吸,此刻大家却有低吸声一片。
顾春衣的画简简单单,没有刚才众人明显的分格画,而是一张整体的画,画的是一幅雨景图,近景是歌楼中的少年,中景是江中小舟的壮汉,远景是雾山中的小寺庙的老者,但不是出家的老和尚,他们三个人物都不约而同地做一个动作,就是听雨。
近景中歌楼颜色分明,色彩斑斓,英俊的少年衣服无不显示精致,就连他慵懒地闭上眼睛,上面的眼睫毛弯曲的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春雨绵绵,红烛盏盏,昏黄的灯光下罗帐轻盈,让人忍不住想像着罗账里面佳人在卧,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正是尽情欢乐,蜜意柔情时刻,正符合那一句诗:春宵一刻值千金,夜深雨密正好眠。
中景是一条大江,水大辽阔、风急云低,一只失群孤飞的大雁底下,一条江中客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正在听雨,让人脑补的是他离开家乡,离开妻儿老小的,孤独地漂泊在异地他乡。那种天涯羁旅,孤独、忧愁、怀旧时时涌在心头。这时的雨声伴随着断雁的叫声。一腔旅恨、万种离愁都已包孕在中景江秋雨图中。
而远处的背景,一个看不清眉眼的白发老人独自在草木僧庐下木然地倾听着夜雨。处境之萧索,心境之凄凉和模糊的背景一样,让人不忍细品,不忍细看。
整幅构图疏密有致,气势连贯,看完这幅图,再念着图上的题诗:“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好一幅听雨图,一幅图上由雨入手,同一样的雨,却有不同的感受,近景是春雨,中景是秋雨,远景是冬雨,前后衔接而又相互映照,艺术地概括由少到老的人生道路和由春到冬的情感历程。其中,既有个性烙印,又有时代折光,把少年风流、壮年飘零、晚年孤冷画画清楚楚,还有这首诗,实在贴切,多一字就多,少一字就少,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无法分割呀。”
崆峒刺史林文海一拍大腿,刚才他有点遗憾,以为这次比赛和上次一样,没什么新意,没想到顾春衣果然不负他的期望,画出传统的水墨画精髓。有意有境,虽为长卷但细节依旧逆天,每一笔都精心描绘,真的是“一步一景,咫尺有光阴流逝之感。”
“这不止是人的一生呀,这分明可以透见一个历史时代由兴到衰、由衰到亡的嬗变轨迹。”说话的是西云书院的南宫山长,他看了这幅画忍不住老泪纵横。
第三百三十章 书画比赛(八)
虽然他儿孙满堂,一辈子看似圆满无憾,但他是前朝皇室的子孙,前朝兵败后,他们中的一支去天狼国,和南宫明这一支不同,天狼国的皇帝一直礼待他们,但他们明白这是建立在希望他们南宫一族帮助天狼国灭了天梁国的基础上的,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天梁国兵强马壮,这几年天狼国又一直丢失城池,他们这一支早就放弃复国的梦想,因此此画给他的感觉更为深刻,这不是人的一生,而是一个时代的缩影,蕴藏着天地规则。
所谓天地规则,不止是人,还有物,大自然,甚至一方天地,都逃脱不了四个字的循环:兴、旺、衰、微。
天地之道的运行从一至万,然后由万归于一,进退消长,如环无端,如绪不解,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这就是大道运行的基本轨迹。
顾春衣这幅画已经不能单纯地看作画了,而是有了道的韵味。
画道是绘画的灵魂,觉悟画道对画家来说是终生的追求目标。因为不谙画道如人无灵魂,笔墨虽行,如同死物。画道是画家的眼目,不谙画道如盲人瞎马,歧路亡羊,徘徊迷途,全无定见。一旦觉悟画道,则如豁开顶门天眼,无论古画、今画、美丑颜媸,邪正曲直,皆洞若观火,取所当取,舍所当舍,当不为盛名所欺也。
但多数的画家没有自己的道,孔子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可见悟道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而悟画道同样也不容易。
从画到道可是有了天堑之坎,一个画匠依靠勤劳的时间一辈子能走到画家的级别,但一万个画家不一定能出现一个画师,而一万个画师不一定能出现一个画宗。
这是因为人在环境诱惑下很难秉持本心,一个画家在面对利益竞逐、社会地位高下诸多诱惑和干扰丢失本心,比方有人在天价拍卖画作前往往失去理智而误认价格是艺术品高下的标准。在名望和地位面前往往认为名望和地位的高低是其艺术水平高下的标准。而画家们拼命追逐时尚,误认为新旧是艺术高下的标准等等。画家们在物欲强力牵引下,大多失去了原本的率真。谁能想象一个被外欲扭屈的心灵还能够体悟画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