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耕堂的后面有一片碧叶连天的荷塘,此时正是中午,想来那里不会有人。
他慢慢踱到凉亭,不想却看到一抹杨妃色的倩影,他立时就要退后,可是耳边却传来轻轻的抽泣声。
“棠棠。”他哑身唤道。
叶棠闻声抬头,看到是他,忽地把头撇到一边,眼泪却“吧嗒吧嗒”掉得更凶,很快把那柔美的杨妃色杭绸洇湿了一片。
岳见燊的心一下子被揪得紧紧的。
他想起她举起花盆砸向路婆子时的的毫不犹豫和事后的无措不安,想到她关切的眼神暖暖的手心,想到她欢快的笑声蹦蹦跳跳的身影……想到她连日来面对自己的冷脸,一如既往掏心掏肝的对他好……想到她小心翼翼而勉强的笑容……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吗?!
他原以为只要与她保持距离,他就会慢慢淡忘。可是如今看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无时无刻不牵动着他。而他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伤害了她,让她在这独自哭泣。
他,真是混蛋!
他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有点不敢看她红红的鼻头和眼睛。
叶棠此刻又是委屈又是气恼,心寒道:“你若是讨厌我,直说就是,我也不是那没脸没皮的……”
“对不起。”岳见燊见她眼圈一红,又要落泪,目光晦涩地打断她:“我这些日子有些累,心里不顺 ……你别哭了,都是我的错,我任打任罚,好不好?”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低声下气的恳求。
叶棠擦泪的手一顿,一把拉过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岳见燊吃痛,轻轻哼了一声,却好脾气地任她咬。
叶棠到底舍不得他疼,又想到自己恰好咬的是他写字的右腕,慢慢卸力,倏地松口,站起身欲走。
岳见燊却提步跟上:“可出气了?若没有,再咬一口也无妨。”声音温柔如风。
“我又不是肖狗的。”
“你的确不是肖狗的,倒像个掉进荷塘里的小花猫似的。”
是谁害得她这样?叶棠忿忿然,忍不住狠狠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可是又莫名地想笑。
岳见燊全副身心都在她身上,见她就像乌云散尽露出脸的太阳,笑得明亮而又灿烂,一时心里百转千回,竟直直看呆了去。
叶棠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转身跑开。
半晌,岳见燊才收回目光,撸起袖子,低头看着手腕上一排精致小巧的牙印,嘴角高高地翘起来怎么也落不下去。
☆、第五十二章
院试的结果出来, 岳见燊考了第八名, 成为大周王朝的一名秀才,还被点了廪生。每月可领廪米六斗, 每年廪饩银四两。
这样好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岳见燊启蒙晚,底子薄, 因为建宁伯的族学并不是以科举考试的策论八股为主要,所以四老太爷把他送去了一鸣书院,另寻名师。没想到他第一次考就能从县试、府试一路考到院试。
长房有头有面的管事、管事妈妈们争先恐后地给四老太爷、建宁伯、太夫人道喜。
凡是来道贺的,太夫人和建宁伯一律打赏了银锞子。只有四老太爷那里, 表情淡淡,别说赏银, 就是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这让准备了一肚子马屁之言的人心里咯噔一下, 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拍到了马蹄子上。其他人看了, 自然都退了下去提也不提了。
“姑祖母,您说四叔祖父是不高兴吗?”叶棠对于岳奕的反应真有点纳罕。
“怎么会不高兴?!这样做可能是怕燊哥轻狂,后面还有举人、进士要考呢。”太夫人这两日晚间有些咳嗽,白日里精神略有不济,正闭着眼睛由她揉着太阳穴。
叶棠无语,难道古代封建父子相处的模式是这样的?当爷爷的不可以给孙子有好脸色看,最好一天三顿骂?
好吧,她也明白,岳见燊只是中了个秀才,又不是中了状元。考中秀才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真正难的在后面。
但是好歹也应该适当地给予肯定和鼓励吧, 要不然,换做心理素质差的,恐怕就要灰心失望了。毕竟岳见燊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放到现代还是无忧无虑的初中生。
她服侍太夫人歇下,就从内室退了出来。吩咐厨房把百合雪梨莲子汤炖上,等太夫人醒了好喝,然后就朝伯府花园走去。
她去采些有止咳功效的栀子花回来,既可以给太夫人泡水喝,还能插瓶点缀屋子。
建宁伯府不愧为开国功勋,处处雕梁画栋,九曲连廊,古树名木,奇石碧湖,处处都是外头的平常百姓根本想像不了的奢靡和匠心独具。
栀子花喜阴凉,她记得花园西北角的碧漪湖畔就有不少。果然下了九孔桥,微风拂面,鼻端弥漫着清雅宜人的栀子花香。循着花香一路前去,转过嶙峋的假山一角看到了一丛丛开得极好的栀子花。
她正要走过去,却听见假山背面有小声的谈话声,隐约间听见“九少爷”几个字。她心下生疑,不由得停下脚步,谈话声便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大姐,春柳姐姐都说九少爷定能杏榜题名的,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就能飞黄腾达了。”
另一个声音有些恨铁不成钢:“还杏榜题名呢,你可别傻。这进士举人是那么容易中的,有多少人考的胡子都白了也没考中。九少爷现在只是个秀才,你能知道他何时中举?要是五年八年十年不中呢?你也不小了,要为将来谋划谋划。不拘哪里,至少比你现在油水多吧。九少爷如今常年在书院,你们这些人就守着个空院子,别说赏钱了,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四蕙你知道吗,咱们家对门的那个莲花,已经是夫人院中的一个三等丫鬟。上个月我回家时她娘正在炫耀,莲花不过送了个物件到麒少爷那里,正巧赶上麒少爷心情好,让姐姐们抓了两把钱给她,足足有一百来十个钱呢,真真是好造化。“
四蕙又问:“那我离了九少爷,能到哪里服侍?”
“咱娘让你装病,先挪出来。世子爷就要成亲了,按规矩定要添人的。你也别犹豫了,九少爷过了院试之后,四老太爷可有称赞过他,或是赏个什么物件算是透个口风?没有吧,可见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咱娘还说……”
叶棠没有再听下去,快步离开走到了碧漪湖边。看着一群胖胖的锦鲤朝着她游了过来,大概以为她是来投食的婆子。她恹恹地投了一块石子,冲散了傻头傻脑的鱼儿。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若是岳见燊将来哪天真能高中,毫无疑问这些人会像苍蝇般扑上去说话献好儿。
反之,他还要受这些捧高踩低的奴才的气。
“棠棠?”一个清越醇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棠猛然转身,就见到一张苍白沉静的脸上挂着常见的温润如玉的笑容,就像喜剧演员一样,戴上了一张露出八颗牙齿,微微而笑的面具。
她不由道:“燊哥哥,如果你不想笑,不用强颜欢笑。至少在我面前,不必勉强自己。”
岳见燊一怔,阳光照在她发间簪着的点翠金凤钗上,闪烁着寸寸芒光。那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盛着一泓清泉,仿佛能吸人魂魄般,让他不禁深深凝望……
半晌他转开头,望着远处的美景,眼神缥缈,似是在自言自语:“要科举入仕,就得中进士,要中进士,先得考中举人,中举人就要考秀才。前年皇家有喜,加了恩科,秋闱中有百余人都是上了天命之年的……”
知天命,就是五十岁,即使在现代,也是快退休的年纪了,可却还在考举人。
岳见燊先是说了考试的流程,又说到有些人都当了爷爷还在考举人,他应该是有些担心吧,担心他自己将来也是如此。考个功名极其难,要不然也就不会有后来范进中举的疯癫了。
其实,他的未来并不是别无选择,大可像其他公子哥一样斗鸡走狗的做个富贵闲人。背靠建宁伯府,有个三品大员的爷爷,总不至于没饭吃。
而岳见燊却选择了一条最辛苦的路。
当然也就特别累。
强大意味着辛苦,这是一定的。
可是,不强更累。暂时看上去安逸的生活,到最后会失去选择的权力——不是要脱离家族,而是在家族的余荫下,对自己的人生保持一个选择的权力和能力。这一切的前提,是且只能是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即使这样做很累。
换做是叶棠,她也会选择科举这条路。即使最后没有考中进士,但至少努力过了。
“我听大哥说,你们在书院和同窗穿一样的衣裳,吃一样的饭菜,轮到值日之时还要打扫学堂、茅厕。燊哥哥是觉得这样太辛苦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叶棠忽道。
岳见燊怔愣了一下,收回没有焦点的目光,摇头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别人做得,我怎就做不得?”
“那是书院不够好?”
“当然不是。”岳见燊说得又急又快:“闵山长出身乌程闵氏,本朝至今出了二十位举人,十三位进士,四位解元,一位探花,一位榜眼,两位状元。据说,他们家的祠堂前的牌坊延绵几十里,是浙江一景。闵山长是嘉和三十二年的状元郎,有这样的师长,是我一生难得的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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