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道笑容很干净。
褪去了嘴角的讥笑和轻佻,原来他也可以笑得如此的美,如此淡然。
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用得是“我”,而不是他惯常说挂在嘴边的“本尊”。
“是嘛,这是我的荣幸?”
她可不觉得这是荣幸。
此刻的他,似乎对她半点没有提防,侧面对着他,低着头,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
而她的手,就垂在距离他脑袋不足三寸之遥,仿佛她一伸手,便可以拧断他的脖颈!
她的心跳如鼓,她的血液在身体里快速,意识里那个小人儿也在手舞足蹈,似乎也在催促着她赶快动手。
“本尊选中的小喵儿,自然是你的荣幸!”
他说得理所当然,又霸气十足。
“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去看星星?”他突然提出要求。
也打乱了夏梓晴内心激烈的斗争:“现在?”
她忍不住抬头望天,眼下刚刚才四月初,天却黑得很早,眼下满天乌云遮住了天空,哪里去看星星?
“是,现在!”
顾浔半点没考虑夏梓晴的想法,说去看星星,当即就来了兴致,直接起身:“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就在夏梓晴迟疑时,他突然把手伸进嘴里打了声口哨。
到得口哨声落下,一名随从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朝二人见礼奉上缰绳后,又再度退了下去。
夏梓晴心头一阵狂跳,背后冷汗淋漓。
此人是怎么出现的?
她事先竟然没有半点察觉。
“别怕,我们骑马过去,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他不由分说把马缰递给她,自己翻身跳上了另一匹的马背,这才回头看她。
夏梓晴只略一迟疑,便跟着跳上了马背,紧随其后,一路小跑。
马儿先是穿过条条街道,随后不久,两骑便穿过了城门,径直出了城。夏梓晴虽然数次都有想打道回转的念头,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越走,路便越是偏僻。
一直跑到城外一座不大的小山脚下,顾浔这才勒住了缰绳。
“吁!——”
夏梓晴勒住了马儿:“到了?”
要是再不到地头,她真心不想再走了。
想想都觉得自己肯定疯了!
居然跟着这个她一心一意都想宰了他的男人跑出来这么远,还是这样的大晚上!
“到了,就是这里。”
顾浔今天似乎很放松,话语里带着她从来没有听过的淡然,跳下马背活动一番手脚。见她还在发愣迟迟没下马,不由微哂:“怎么,还怕我算计你?我要真心想对付你,你觉得……你逃得掉?”
在皇权至上面前,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
一个弱女子的意愿在豪门权贵的眼中,何其渺小?
夏梓晴白了脸。
第746章 如她,如我,如我们
下一刻,她跳下马背,讪笑:“我一个成了亲的妇人,大半夜的,跟着一个男人,跑到这荒郊野外来,你觉得像个良家妇人该做的事吗?”
“良家女子又怎么了?良家女子就不能出门玩?”
顾浔嗤笑,半点没怜惜身后的她,将马缰随意一甩,双手反剪背后:“走吧!”
说完,便径直沿着上山的路往前走。
夏梓晴站在他身后,望着他远去的落寞背影,迟迟没有跟上。
顾浔一直没有回头,却密切注意着自己身后。一直到他爬上了山腰,身后才终于有了动静。
二人一前一后,默默前行。
一直爬到了坡顶,站在小山坡上一块大石上,顾浔终于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你看!”
他回首,看着夏梓晴的眉眼里,星星分外闪亮:“就是这里,那边,你看像不像星星?”
夜幕下方,不远处的郡城好似沉睡的雄狮,静静蛰伏在寂夜里,唯有城楼上挑高的气死风灯,依然一闪一闪眨着眼睛,像极了夜幕上的星星。
“像,很美!”
夏梓晴用力一颔首。
“我来郡城时,路过此地,无意中发现了这一道美景。”
顾浔好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直接坐到了大石上,遥望着夜空。
夏梓晴走远了好几步,在大石另一端坐下。
“想不想听故事?”
今天的顾浔好像特别不一样,或者说,和她记忆里那个顾浔不一样,眉眼都闪着光。不等夏梓晴回答,就自顾自说了下去:“之前我说,说我眼睛里有星星的女人,她是名军妓。”
“她并非天生的军妓,只是有人看中了她娘亲,可她娘亲抵死不从。最后,她爹被人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而家中女眷,则悉数充入军营。当时,她只有八岁。”
“那时的我也被流放边城,从而认识了她。认识她的那一年,她十二岁,我十三岁,我满脑子报仇雪恨,誓要斩尽天下仇人。她被人派来照顾我的日常生活起居。她很美,也很懂事,根本不用我吩咐,就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后来,有一位将领无意中看中了她,执意要将她带离。我不肯,让她和我逃离……”
顾浔话说了一半,突然顿住了。
夏梓晴也不催促他,只是默默坐在原处,好像在发呆。
他似乎有很多心事,随意从旁侧折了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吹奏着,一种古怪的旋律,从他嘴边散开。
一曲终了,他才放下了那片叶子。
“这曲子,就是她手把手教会我的歌谣。”
良久,他才又接着往下说:“故事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是因为这些故事本身,往往并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就如她,如我,如我们。”
“她失踪了一夜,等她再出现时,身上却带着一身可疑的红痕。之后,她告诉我,她已经成为了那个将领的女人。她给了我两个选择,其一,杀了她。其二,放她走。”
“你选了第一个?”
第747章 本事见长
“不,我什么都没有选。”
顾浔似乎很高兴她猜错了答案:“那时的我,很可耻的逃了。在她诧异地眼神中逃走了。我狠狠大醉了一场,等我酒醒时,她去了军中帐。”
军中帐?
夏梓晴愣了愣,随即才醒悟过来。
“不错,她宁愿千人枕万人尝,也不肯跟我,呵呵……”
顾浔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分外苍凉。
突然,他将那片叶子随之丢弃到了地上,站起身:“当年,我想不明白缘由,后来,我愤而离开了那片桎梏我之地,这才一步步有了今天。等我再回军营打探,才得知,就我在离开之后,她……当晚便上吊自尽了。”
“走吧,回去了。”
说完,他转身拔腿就走。
让夏梓晴怔愣当场,很快便追了上去。
“今晚,是不是某个特别的日子?”
顾浔脚步突然一顿,猛地回头,那森寒的杀机乍然而现,又急速隐去。
“女人,有时太聪明了,知道得太多,并不好。”
“错,我其实一直都不聪明,难得糊涂,糊涂难得!”她能猜中,不过是因为对方的行为太反常了而已。
“难得糊涂,糊涂难得……”
他默默念叨了两遍,又笑着摇摇头:“你笑起来,很像她。”
“别把我当做代替品,我可不想做任何人的影子。”
想到那场面,夏梓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他的背影萧条,落寞,话语隐隐传来:“她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曾经我有多爱她,后来的我就有多恨她。恨她,几乎是我生命的全部!”
“她其实也爱你,否则,又怎么会不愿意连累你,宁愿舍弃自己的清白和生命呢?”
懒洋洋地语调,淡然传来。
却让顾浔浑身猛地一震,站定了脚步。
良久,他苦笑一声:“可惜,我误解了她这么多年……”
二人一路无话。
等进了城门,护送夏梓晴回到客栈,顾浔这才驻了马,看着夏梓晴下了马,却迟迟没有动弹。
“侯爷尽管放心,今日之事,出你口入我耳,便随风而去。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夏梓晴突然开了口。
顾浔微哂,深深盯了她一眼:“你倒是个明白人,和明白人说话,省心,干脆!”
一时意乱情急间,他说了那番话。等回了城,理智逐渐复苏,这一路上,他的心思也不知转了几圈儿,却迟迟没下定决心。
夏梓晴垂眸:“侯爷多虑了夏梓晴一乡下村妇,别说啥也看不懂,即便说点啥疯言疯语,也难登大雅之堂,更不会有人听一乡下妇人长篇大论。侯爷尽管把心放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