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文海反复思虑着等一下当如何对顾恩阳提起舞弊一事,虽曲清言说的言之凿凿,可等他站在顾恩阳的书房外,就有了几分犹豫。
若是这份试卷顾恩阳和余有台不认,他又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们反咬一口,说曲清言偷了会元的底稿,又该如何?
他这般想着,汗竟是已经钻了出来。
他居然忘了,顾恩阳同钱疏本和张乾远从不在一处阵营。
这顾家因着出了三位阁老,同周家一般在朝堂上向来是有着超然的地位。
“曲大人。”
曲文海正犹豫之际就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余有台那略显严肃的清隽面庞便出现在他眼前。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让他突然想起从前曲伯中在国子监求学时,每次归家时会说起的话。
那时,曲伯中的话里总是三句不离余有台的名字。
“是有台啊,近来如何,在山东可好?”
曲文海的面上带着些许怀念,因着回忆而变得温软的眉眼让余有台心中微微有所触动,他又拱了拱手:“劳烦伯父挂念,有台在山东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都好就好。你比我家伯中有福气。”
曲文海抬手想要去拍一拍余有台的肩膀,只手抬起怎么都落不下。
“想不到今日刚出贡院就在府中见到曲大人。”书房的门从内打开,曲文海的手臂僵在半空,一转头就见顾恩阳出现在书房内。
他呵呵的笑了两声忙招呼着余有台进门:“来,有台咱们进门再说。”
他这般毫不见外的神容让顾恩阳越发的不待见,只他位高权重除非亲近之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所以沉着脸的模样在曲文海看来也只是有些严肃。
“不知曲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曲文海面上的笑顿时僵硬了两分,他还没有想好那事到底该如何去提更为稳妥。
“是这样,清闻和清言身为你们二位的学生,下场时遇到了一些趣事,我就想着来说与你们听,没准你们也会觉得有趣。”
这人赶在日落跑到顾府就只因此?
饶是顾恩阳修养再好,此时心头也已是想要骂娘。
在贡院中没日没夜的审考卷,看得眼睛都要瞎掉,好不容易能松口气,谁想听他在这里耗费时间的废话?
曲文海唇角的笑有些发干,身为官场的老油条他又如何不只顾恩阳是在强打精神应酬他。
“顾大人觉这一科考生如何?”
“自是非常出色,待登科录发布你等就知这一科的考生学识如何了。”
“那顾大人觉这一科的会元如何?”
会元?顾恩阳不知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提起宗子荣,只沉声说着:“自是有会元乃至状元之才,所以才当得头名。”
曲文海笑的嘲讽,也不再去多加顾虑从袖笼中取出那份考卷。
“若我说在放榜前我就已经拿到这一科会元的考卷了呢?”
他的话音一落,顾恩阳和余有台同时变了脸色,只顾恩阳面上是惊,余有台却是疑。
“顾大人且看这份考卷,是否同当科会元第一场的考卷一模一样。”
他将考卷抖开,一式两份递到了顾恩阳同余有台面前。
余有台闭了闭眼,他只看第一句就知这份考卷与宗子荣那份毫无差异。
顾恩阳冷着脸将试卷从头扫至尾,“曲大人此举是何用意,是想指责本官泄露考题吗?会试已过,若是宗子荣出了贡院就将考卷默了出来,你能得到又有何意外!”
“顾大人息怒,下官从未有过此意,下官之所以会急匆匆的赶来,就是相信顾大人的为人,定是不会因着一己私利就置天下学子于不顾。也敢认定这考卷不是出自会元之手。”
曲文海躬身行了一礼,余光搜向余有台,就见他只垂头立在一旁,一声不响。
“下官能得到这份试卷想必旁人也可以得到,若是在登科录后被旁人拆穿此事顾大人还能有一二转圜的余地,若是恰巧赶在殿试或是之后放金榜的时候,顾大人可是想过会引来什么?”
曲文海话至此处突然就明白了曲清言一定要说服他来寻顾恩阳的原因。
☆、第一百二十章 送卷头等待殿试
钱疏本手指敲着书案,眼中带起疑惑:“你确定这份考卷不是出自宗子荣之手?会试过去已有大半月,坊间有一二考卷流出也属正常。”
若是没有余有台那番话,被两位阁老接连怀疑,曲文海怕也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毕竟,他之前对曲清言的话太过相信,第一反应就是有舞弊或是漏题,从未朝着其他的方向去想。
“余有台确认过那宗子荣墨卷上的字迹并非是他本人的字迹。”
“余有台当真如此说?”钱疏本猛地站起身,这倒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是,只是属下昨日谈过顾大人的口风,对方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不急,事发突然,顾恩阳怕是还有些没想明白,待他过上一两日派人将前后细节都探查明白,怕就要坐不住了。”
钱疏本能猜出顾恩阳此时心下的想法,不过是还存有一两分侥幸。
“钱大人,属下是怕有人会私下里去寻顾大人。”
如果顾恩阳因为此事与旁人达成一致,怕是就再没他们什么事了。
“不会。”
钱疏本与顾恩阳同朝为官十几载对他的为人再是清楚不过。
曲府自放榜那日热闹了一天后就再不接任何帖子,对外只说府中两位小辈要准备殿试,而曲清言和曲清闻也确实需要准备殿试。
曲清闻已是二十有一,现在中进士不论是议亲还是入仕都是最佳的年纪,他已经落榜了一次,若这次只能中一个同进士,他就宁愿再落榜一次。
曲清言倒是比他轻松许多,她一向擅长自我安慰,这种时政策论文若是讲求的是专业二字,那这一科中了贡士的考生也不会有几人擅长。
毕竟这里是资讯不发达的朝代,不论是战事的后方策应还是洪灾的预防和灾后重建,都需要亲自上手经历过才能有感而发。
不然空有一身文采也是毫无用处,文章再如何锦绣也不过一篇空洞无用的辞藻。
而他们这些考生尚未入仕,又有几人能有切身经验?
曲清言想通这一点就格外放松,殿试随缘就好,她自认单论辞藻的华丽自己不会比任何人差,她现下排名第八,哪怕有二十人都极为擅长政务,也不会将她挤出进士之列。
她的轻松落在曲清闻的眼中就羡慕的牙痒痒,原本放榜时得中进士的喜悦因着这份紧张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只有紧张。
三月初十,兄弟二人到了礼部是去填写履历表,在礼部大门外遇到顾若鸿以及杨建贤一行人,只不论顾若鸿还是杨建贤都冷着脸自二人身前走过,让曲清闻格外费解。
转眼到了三月十三,朝堂上依旧静悄悄,顾恩阳带着三位副考官每日准备殿试一事。
京城的各个茶楼中每日都在流传各种小道消息,消息中多以后殿试会出的考题为主,曲文海命府中下人去抄了几份回来,让他们兄弟二人随便选上一题,模拟一个对策的开头写上几十行。
他们二人写完递到北望斋,他就带着这两份策论开篇再次登上了顾府的大门。
他这次目的很单纯,宗子荣及旁人舞弊一事虽有,牵扯也许还很深,但影响总归有限,这一科会试和殿试不会被废除,那最终还是要以会试和殿试来算名次。
顾恩阳身为会试的主考官,殿试中必定要做阅卷大臣之一,哪怕其中有他的长孙在场,他也不会避嫌。
既是如此,曲文海自然是要来送卷头,殿试糊名却不易书,他总要想办法让顾恩阳熟悉一下两个孙儿的笔迹。
他赶在这个时候登门拜访,顾恩阳用脚趾都是猜到他此行之意,他懒得见人就将余有台打发出来。
曲文海倒是不在意是否能见到顾恩阳,只要这卷头送入顾府,他此行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反正,为了他的两个孙儿他这张老脸不要也罢。
曲文海向他们兄弟二人要案头时曲清言就已是猜到他的用意,她自是无可无不可,毕竟会试的成绩摆在那里,倒是曲清闻面上明显带了几分喜意。
三月十五,殿试。
卯时前就要赶制中左门,侯点名领卷。
谨身殿中有备好的考桌,所有人席地而坐答题。
曲文海早年参加过殿试,知道盘腿坐在地上格外不适,殿外又偶有朝臣走动,若这些朝臣中有阅卷大臣,他们身子不适扭动起来就会影响观感,就命下人为他们各自准备了一张考桌。
曲清言一身簇新的长袍,入紫禁城时背上却背着一块板子,她自己是怎样都觉得别扭。
只不止是她,顾若鸿杨建贤这般翩翩佳公子也是同样打扮,让她心下无比平衡。
殿试题由景帝亲自所出,在曲清言乃至杜志恒的意料中,考的就是礼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