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大人觉得如何?”一位老臣问。
苏折道:“主要还是看皇上如何想。”
“皇上再如何想,也不能罔顾大局。她还妄想着将来后宫独一人,”另一老臣叹道,“可那些坚贞,哪是她身为君王家该奢望的事情,自古以来,君王后宫,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她既然身为女皇,那她和大楚的命运就紧紧联系在了一起,是不能分开而论的。她的决定会影响到大楚的将来,而大楚的形势也会影响到她的将来。”
“皇上终究是女子,尚还年轻,不免在儿女情长上看得重些。可既然她登上了这个位置,总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应该要有觉悟。”
苏折抬眼看向窗外,雨帘依稀似珠帘,遮掩了屋檐外的大好春光。
他想,这场春雨是持续得有些久。
老臣道:“我等不论怎么劝,皇上都听不下去。而苏大人是皇上的老师,你的话她总归是要听的,所以我等前来,就是想请苏大人去劝一劝,请皇上答应与夜梁的和亲。”
苏折从窗外收回视线,指端轻轻摩挲着茶杯,清清淡淡道:“诸位大人以为让苏某去劝,此事就成了么。”
“请苏大人务必尽力一试。”
苏折和沈娴的关系,在太和宫里渐渐形成了一种默契。
入夜后,崔氏往寝宫里送来两杯热茶,彼时沈娴正执案审奏折,眼风瞟了一眼,道:“怎的有两杯。”
崔氏道:“还有一杯是给苏大人备的。”
“他眼下……”沈娴口里的话戛然而止,抬头看向崔氏。
崔氏笑道:“是的,苏大人来了,现在约摸已经过桥了。”
沈娴忙披衣起身,移步到门边,看见暗淡夜色中,他身形渺渺,如影如雾。
☆、第563章 竟让你能轻易舍了我?
沈娴瞠了瞠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寻常时候,他都是早早离开太和宫,连沈娴留他一起吃晚饭,都会被大臣们所诟病一番,今夜他竟这个时候过来。
转眼间,苏折就已站在了沈娴的面前,身上夹杂着春雨如烟般清润的气息,低着眼帘深深看着她,轻声细语道:“不欢迎我进去么。”
沈娴怔过以后,倚着门边浅笑,她抬手捋了捋耳边的发,道:“我只是有些晃神。”
桌上的热茶正好,沈娴看着他饮下,那清淡的面容在氤氲的茶气下显得那么不真实。
沈娴抚了抚他的衣襟,轻声道:“寝宫里没那么冷,外衣有些润,可要解下?”
尽管嘴上这么问着,她已在他身前微微踮了踮脚,替他将外衣宽下,转身拿去挂在玉翠屏风上。
苏折看着她来去的窈窕身影,忽觉有些恍然,若她当真只是他的寻常妻子,便也好了。
沈娴走回来,还不及说上一句话,冷不防就被苏折倾下身,一手揉进了怀里。
苏折下巴抵在她肩窝里,轻声道:“我还想喝茶,你煮茶给我喝,可好?”
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笼罩下来,伴随着春夜里的气息,让沈娴被他抱在怀里时,不自觉竟有些眼眶发热。
她不由暗嘲自己,近来真是有些多愁善感。仿佛这样让她迷恋的拥抱,多抱一下,就会少一下。
沈娴收紧手臂回抱他,说,“好,你想喝什么茶,我都煮给你喝。”
随后崔氏拿了一套茶具进来,沈娴坐在暖炉边,一身窄袖轻衣,悠然地洗茶煮茶。
做为交换,沈娴让苏折帮自己翻译奏折,并且执笔代批。
待一番忙完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
沈娴问:“今晚还走么?”
“不走了。”
她失笑,“这次不怕被骂了啊?”
苏折摩挲着茶杯,沉吟片刻,道:“既请我来做说客,又要求我守规矩,是不是太严苛了。阿娴,你信不信,今夜我在你这处留夜,若能达成他们的目的,就没有合不合礼法规矩这一说。”
沈娴笑意终是一点点淡开了,她道:“那你呢,打算顺了他们的意,来劝我吗?”
不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可若不是为了其他,他的理智根本不会允许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
最后一本奏折也批完了。
苏折道:“劝自己的女人去接纳别的男子,这是一件残酷的事吧。”他带着不确定的语气,像是疑问,又像是叹息。
沈娴应道:“是很残酷。”
“尽管我知道那样于国有利,可以解大楚的困境,可以结夜梁之友好。夜梁皇一心想把六皇子送到大楚后宫来,可是他忽略了一点,这也是有利有弊的,如若你往后能制住六皇子,那他就不是来和亲的,他是来大楚做质子的。夜梁皇宠爱六皇子,有六皇子在你手里,往后数十年里,夜梁就不敢轻举妄动。”
沈娴手里冷不防倾斜了一下,茶水不小心洒在了暖炉里,呲溜冒起一阵青烟。她手指烫在那热瓷上,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直达心底里。
面上却若无其事地往后缩了缩手指,不叫苏折察觉。
沈娴抬头看着苏折,眼眶有些熏热,重新勾起唇角发笑,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真是来劝我的。”她哑了声音,低低道,“我一点也不想听。”
桌案一边,还有整整两大叠奏折没动,苏折想去拿一本来看看,被沈娴抬手止住。
沈娴道:“我都没看,你也别看。”
“都是弹劾我的?”苏折不悲不喜地问。
沈娴道:“明日我便拿去烧了。”
不知何时,外面又响起了那沙沙沙的声音,像蚕食桑叶一般细密。沈娴知道,是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听苏折道:“先前我见你很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大楚的百姓都指望着你。诚然,你是一位令人信服的女君。”
沈娴连笑意都勉强,侧头看着苏折,“不说这些好不好,我不想听你夸我这些。你可以夸我温柔美丽,可以夸我贤惠聪明。”
苏折微微皱着眉,嘴上却淡淡笑着道:“温柔美丽,贤惠聪明,都是你本身所具有的,何须用得着我夸。阿娴,又下雨了,你想让你先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费吗?前年江南水患,可曾忘了,百姓是如何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
她当然不曾忘。
苏折又道:“如若到最后一切功亏一篑,那白白浪费力气是为何,那么拼劲是为何。”
沈娴抱着双膝,沙哑道:“你问我是为何,我明明是为了你。我可以尽我所能去讨好天下人,我想尽快安顿好一切过后,让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留在我身边。我明明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天下人祝福,我也不在乎被耻骂,可是我在乎他们会不会骂你,所以我一再退步、妥协。”
她咬着牙,低低道:“苏折,我可以退步,可以妥协,可是我不能努力到最后发现,发现我丢掉了我的初衷,发现我丢掉了你。”
她轻笑,忽而觉得无限疲惫,“你果然,是来当说客的。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能轻易舍了我?”
苏折脸色略苍白。
他却笑了一下,道:“哪个男子会将自己的女人往别人怀里塞?可我若不当这说客,今夜怎能到这里来。这些话走个过场说一番,阿娴聪明,就是我不说,你也知道的。”
沈娴沉默良久,埋头在膝间,忽道:“苏折,我冷。”
苏折过来将她抱起,往床榻走去。
帘帐一层一层地落下来,仍挡不住外面的春雨声,听起来蓦地有些凄清。
她的衣衫裙子,被一件一件从床榻间丢了出来,摇曳了满室灯火。
苏折狠杀进城,将她侵占。
抵死缠绵间,沈娴犹听到,他咬着自己的耳朵,低哑道:“还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此生志愿,便是做你裙下面首。那是因为后宫三千宠,君王不由己,一开始我就知道。”
沈娴一口咬在苏折的肩上,给他添了一道新伤。
☆、第564章 大楚安则卿安,大楚乱则卿难安
沈娴一口咬在苏折的肩上,给他添了一道新伤。
换来苏折一声轻笑:“阿娴,用力咬,我恨不能你能咬下一块肉来。纵使鲜血淋漓、皮开肉绽,怎抵得上心头一寸。”
沈娴很想用力咬他,在他身上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印记。可是终究,咬着咬着就哭了,却忘记了要用力。
“后宫独为一人设,”苏折笑着笑着,凝着眉目,发狠般深沉热烈地掠夺着她,说出在耳畔缠绵的话,却显得极其寂凉,“我真的有被感动,想要自私到去成全你的自私。”
“可是那怎么行,我还得顾你往后的一生安稳。大楚安则卿安,大楚乱则卿难安。”
那时沈娴感觉,她好像被困住了,在牢笼里做困兽之斗,看不见希望。
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苏折后背上的伤疤,眼里迷蒙着水雾,从眼角淌下。
苏折吻过了她眼角的泪痕,与她交颈,细长的眼眶里幽不见底,却始终不让她看见,那层淡然的伪装下,是何等的骇澜。
做困兽之斗的,不止沈娴一个人。他们都想要挣脱枷锁,彼此拥有。
“阿娴,你是我的妻,你我是拜过堂的。等迎夜梁六皇子进宫以后,你不得再与他拜堂,不得与他和交杯酒,不得让他碰到你分毫。”
“你需记得,他不是皇夫,他只是个人质,捏在你手里的一枚棋子。”
“我不要……”
苏折又在她耳边浅笑,喉间有些轻微的发颤,道:“就当是,这后院里,住进几个屋外人。”
“若是往后,我再也无法以苏折之名守在你身边,我便除去姓名,做你面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