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也正看着她,两人的视线在模糊的铜镜上交汇在一起。
沈娴动作顿了顿,而后笑道:“苏大人是来陪同我一起上早朝的?”
苏折道:“臣是来陪同皇上一起去皇城门外接和亲皇子的。”
沈娴垂下眼,若无其事地打开妆匣子,从里边取了丹红的口脂,无名指蘸了蘸,而后对镜细细抹在了自己的唇上。
她轻哑道:“你还要再当一次说客吗?”
“皇上向夜梁重提了条件,夜梁答应了,皇上也应该信守承诺,若是在家门前毁了这门和亲,便是失信于人。”
那温煦清淡的话语声,这一次终究还是没能抚平沈娴。
手里的口脂盒一下摔落在地,沈娴转头就朝苏折走来,几步到他面前。她眼里堆压着的情绪如翻江倒海一般,一手揪住苏折的官袍衣襟,将他拉俯下头,靠近到咫尺。
她直勾勾地看着苏折,压抑着定定道:“我没在你面前自称朕,你倒在我面前自称臣。”
苏折低着眼帘,幽邃地流连在她脸上,轻声缓笑道:“可你也唤我苏大人。”
沈娴冷不防喉间一涩,红着眼眶凶狠蛮横道:“是你先逼我和亲,你现在还要同我一起去迎亲!”
☆、第566章 你痛吗,我可曾安慰到你?
苏折看了她许久,在她面前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哀凉的况味来,轻声道:“阿娴,那你想我怎样呢?”
沈娴缓缓无力地松开了苏折的衣襟,轻轻抚平他衣襟上的折痕,哽着喉道:“是,我能拿你怎样呢。反正已经这样了,还有更坏的吗?”
苏折应她道:“如果还有的话,你也记得要强打起精神来应付。”
何时起,面前这个男子竟开始让她爱不得、恨不能。
沈娴仰着头,眯着眼,眼底湿润道:“苏大人,你知道怎么安慰人吗?”
苏折蹙着修长的眉,想了想道:“请皇上示下。”
沈娴一把将他推到墙上,自己身躯贴了上去,一手勾下他的脖颈,仰着下巴就噙住了他的唇。
她双手压着苏折的手臂,不管不顾地与他唇齿厮磨。
所有悲伤,难过,像急于寻到一个突破口,疯狂地往外汹涌。她知道,苏折把自己困得比她更紧,一点点伤感的痕迹都要被他仔细地收敛起来,不在人前流露。
苏折被她吻到眼角有些绯红,眼底里那暗潮汹涌,有些疯狂。
她手抵着他的心口,含着泪沙哑道:“苏折,你痛吗,我可曾安慰到你?我想向你请教,要怎么才能安慰到你。”
苏折靠在墙上,呼吸有些凌乱起伏,他闭了闭眼,似极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可最终,他还是失败了。
沈娴只觉眼前一晃,她的后背就贴在了墙上。苏折化被动为主动,倾身碾压着她,眼里浓墨一般深邃,指腹抚过她唇角的口脂红痕,“想安慰我,何其简单。”
他将她抵在墙上,手里扣着她的腰,扶着她的后脑便再度吻了下来。
沈娴攀着他的后背,踮着脚用尽力气回应他。
那明黄色的皇袍衣角和锦蓝色的官袍纠缠在一起,相得益彰。
沈娴吻到钗横鬓散,她头靠着墙,仰着下巴,线条从高襟下的脖子延伸出来,极是细腻动人。
苏折手指伸到她颈边,一颗一颗解了她衣襟盘扣,衣襟敞开在肩头,他扶着她的颈子,往她颈边锁骨,一路留下吻痕。
他低低沉沉道:“还记得吗,我那晚与你说过的话。”
沈娴赌气地哽咽,“不记得。”
“那我就再说一遍,你给我记在心里。”苏折一边吻她一边依稀在她耳边道,
“你是与我拜过堂的女人,这一生都不许再与别的男子拜堂,不得与别人喝交杯酒,不得让别人近你的身。你就当是走一个过场,家里住进一两个外人。我不会走,亦不会让你最后有机会丢掉我。”
沈娴亦拨开苏折的衣襟,固执地在他的白色里衣内,留下一抹唇红。
沈娴抱着他的头,笑着流泪:“苏折,你这么想得开啊?”
苏折道:“想不开也得想开,谁让我的妻是大楚的女君。”他要谋的不是当下一时幸福,而是她往后的一生。
谁说他的心里不痛,他只是没有剖开给人看罢了。
后来沈娴重新又洗了一次脸,整理好仪容。再回头看苏折时,他依然衣着整齐、面色清淡,沈娴留在他唇上的口脂已悄然被他抹去,只是留在他白衣下的红痕若隐若现,只要不注意他的衣襟便不容易被发现。
出太和宫时,天气万里晴好。
沈娴已然整理好心绪,平淡道:“既然是去迎个外人,自然应以礼相待。”
随行去迎接六皇子进宫的官员眼下都候在宫门口,看见沈娴和苏折一同前来,心里不该是高兴还是该叹息。
女皇只听帝师的话,也只有帝师能把她请出来。
别的先不提,好在沈娴终于肯踏出这宫门,就让这些官员们松了一口气。
仪仗队率先走在前面。沈娴乘坐御用马车行在中间,有朝臣官员前前后后紧随。大将军秦如凉负责带着禁卫军,守卫整条街的安全。
街道两边,百姓紧簇围观。
终于到了城门口,沈娴从马车上下来,站在那古旧斑驳、经历了朝代更迭的城墙下。
她一身皇袍,衣上以凤纹点缀,长发以白玉簪挽起,并不繁复隆重,而是简单轻便。那双眉略弯,一双微眯的眼透如琥珀。
她能来就不错了,还指望她隆重接待?
仪仗队自城门两边排开,离她身后一丈开外,苏折领着群臣,立于其首。
日头渐高,也越来越热。在这烈日当空下,难免心浮气躁,臣子们都快等得有些躁动,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
后来才见浩浩荡荡的夜梁仪仗队慢吞吞地出现在官道上。视野里,那缓慢行走的人影像是被热火烘烤着的蚂蚁,连成了一长串。
待渐渐走近了,才隐约可见六皇子正坐在透风的垂纱马车里,看样子还挺舒坦。
六皇子撩起纱帘,抬眼便看见着皇袍的女子立于那城墙下,待距离再近些,依稀可见她紧绷着一张不爽的脸,心情就十分的舒畅,不由翘起了嘴角。
夜梁那边的仪仗队高声唱和道:“六皇子到——”
六皇子在阴凉的马车里坐舒坦了,眼下懒洋洋地走下来,舒展了一下身体,仰头望了一眼面前高高巍峨的城墙,不屑地笑了笑。
这大楚京城里的城楼,也如此破破烂烂的么。
城墙有些地方裂开了缝,尽管有明显修补的痕迹,可约摸是攻城的时候打得太激烈,损毁得也太厉害,短时间里还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六皇子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延伸至城楼楼顶的裂缝,正在一点点扩大。
沈娴就站在那裂缝下,头顶烈日,抬手若无其事地抹了抹额角的汗,不客气地啐道:“拖拖拉拉,扭扭捏捏,跟个娘儿们似的。”
六皇子脸上维持着笑容,问:“你说什么?”
沈娴抬了抬下巴,看着他挑衅道:“我说你像个娘儿们,怎的?唷,六皇子,此番远嫁而来,有何感想?”
身后群臣齐齐抹汗:“皇上,请注意两国和谐。”
六皇子本还挺高兴的,总算见到了这个女人,可她这副嘴脸,三两句话着实令人火大。刚要发作,沈娴便冷冷笑道:“想干架?你有种倒是过来,朝朕打一下,不然朕一时还真找不到什么理由将你打入冷宫。”
☆、第567章 全是对她决烈的爱意
六皇子一眼就瞅见了沈娴身后、众臣之首的苏折,硬是将火气压下,换了一副天真无害的脸孔,笑道:“女皇陛下真会开玩笑,今日陛下迎我入宫,往后你我就是一家人了,打是亲,骂是爱,床头吵架床尾和,这要是少了点打情骂俏,还真是没意思呢。”
沈娴幽幽道:“是么,那你可得当心了,说不定朕哪天心血来潮,打情骂俏到你往后半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呢。”
这才见面,当着夜梁仪仗队和使臣以及大楚这边群臣的面儿,女皇就开始威胁加恐吓,是不是不太好?
往后这日子还能安宁地过下去么?
六皇子笑得越发灿烂,道:“就算往后都瘫在床上,也得劳烦陛下照顾我一辈子,毕竟你我往后是夫妻。”
沈娴轻蔑道:“夫妻?六皇子,你想多了啊。朕大楚的皇夫,只有一人,而你不过是后宫三千里的渺渺一个,脸是个好东西,你得要。”
“这脸我当然得要,不然你以为我白长这么好看啊?”六皇子戏谑地看着沈娴道,“倒是女皇你,拿了我夜梁的钱粮,却想翻脸亏待我,你好像比我更不要脸一点。”
六皇子乐得与沈娴斗嘴,若能因此吸引她的注意力,让她日渐忽略掉她身后的那个苏折,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沈娴嗤笑道:“嘁,没钱的事儿我能干么,要不是你夜梁又送钱又送粮的,朕才懒得管你这赔钱货。”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两国臣子都没想到,自家主子居然站在城门口就开始互不相让地开撕,毫不顾及两国颜面和自身身份,唇枪舌剑恨不得剐得对方无地自容。
两国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大写的尴尬。
沈娴身后大臣提醒道:“皇上,不如先接了六皇子回宫吧……”等关起门来,他俩想怎么吵就怎么吵,只是在这光天化日下,实在觉得……有些没脸。
夜梁那边也开始劝:“六皇子,来都来了,不如先进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