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勾唇笑了两声,道:“好像与朕多吵两嘴架能让他们多活两年似的。”顿了顿,又叹道,“那样倒也好。”
只是早朝大臣弹劾苏折一事,就像一根刺一样,不深不浅地扎在沈娴心上。
有了这第一次,随后几乎每天都会有大臣弹劾,上奏有关苏折进出后宫频繁的折子,也从一两张变成了三四张、五六张。
沈娴一直对此事避而不谈,后来大臣的弹劾实在让她烦不胜烦,当场发飙道:“朕不过就是留了苏大人吃了一顿晚饭,又没有留他过夜,你们瞎操什么心!”
“苏大人光是自由出入后宫,这就不和礼法,皇上不要……”
沈娴打断道:“尔等再叽叽歪歪一句,”沈娴眯着眼,扫过那帮老臣,冷笑,“信不信朕今晚就留他在太和宫过夜?”
大臣们及时打住。女皇性情乖张叛逆他们是知道的,真要是把她惹急了,这种事她是一定能够做得出来的。因而大臣们不再在朝堂上就这件事闹得激烈了,但每日弹劾的折子必不可少。
眼下想起昨晚苏折离开太和宫时说的话,沈娴召了连青舟进宫,带着他最近才捞来的乌沉木。
那乌沉木重得很,需得好些个人抬着进宫。
沈娴揭开罩着的帷布一瞅,乌黑如炭,用脚踢几下,硬得沉邦邦的。
沈娴道:“听说你最近出海捞宝啦?”
连青舟掖着袖子,温温道:“大楚不是生意萧条么,正好在下还有两艘船,所以到海上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沉船可以捡漏的,顺便靠打渔为生。”
“说来是挺惨的,”沈娴问,“你有捞到什么宝贝没?”
连青舟指了指乌沉木,哭笑不得道:“就这个,还有些蚌珠。”
沈娴摩挲着下巴,道:“那也不错。”
连青舟道:“那些蚌珠看似光鲜,可也不抵大米实用,更不比金银值钱,因而不是太有用。”
沈娴道:“你是不是傻,珍珠拿来做首饰啊,珍珠耳珰、项链,还有簪子钗环,只要够好看,女人就喜欢啊。”
连青舟一愣,沈娴这么一提醒,好像市面上以蚌珠做首饰的几乎没有。
沈娴又道:“成色不好的珍珠,便用来碾磨成粉,对女人皮肤有细腻美白之功效。”
连青舟温文笑了起来,眼神如狐狸般狡猾亮黠。
沈娴拍拍他的肩膀,不大意地挑眉道:“回头你送点珍珠粉给我,我拿来敷脸,然后帮你免费打广告。女皇都在用的珍珠粉,又不贵,我大楚的广大女性同胞们有理由拒绝吗?”
连青舟长揖道:“还是皇上有办法。那届时请皇上惠助,在下就不客气了。”
沈娴笑眯眯道:“那你怎么感谢朕?”
连青舟道:“不如将这乌沉木赠与皇上。”
沈娴满意道:“跟你谈生意,就是不费劲。正好,朕最近想打造一样家具,用这百年不腐不坏的乌沉木刚好合适。”
连青舟问:“皇上想打造什么?”
沈娴命人偷偷把朝堂上那把龙椅搬到御花园来晒太阳时,连青舟就眼角抽搐个不停。
沈娴道:“这龙椅冬天坐着冷屁股,夏天坐着捂痱子,朕想换个透气一点的。”
关键它是纯金打造,分量不小。
沈娴记得苏折的木匠师傅雕工了得,她让连青舟带了图纸去城郊拜访,用这乌沉木造一把一模一样的龙椅出来。
老师傅当然乐得接手这件差事。对于艺术家来讲,这是一种成就。
朝堂上的大臣都很奇怪,沈娴怎么突然有了钱拨下地方去修筑水坝。而且还是一块一块的金条。要是大臣们知道,那是那把龙椅熔来的,估计得吐血。
沈娴每日上朝时坐的龙椅看起来与往昔无异,但也只是外面镀了一层金而已。可她坐得更心安理得。
以前那把龙椅沾了太多人的鲜血,她不喜。而这一把,干净又实用。
从京城下拨的每一笔款项,都需得落到实处,尽管这样,也还差一大截。百姓穷困潦倒、大楚百废待兴的状况犹还持续。
沈娴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宫城内外,也着实再搜刮不出一点多余的钱财来。
过了一个相当窘迫的年,没想到年后原本拒绝对大楚出手相助的夜梁突然改变主意了,可以借钱给大楚,但有个条件。
那就是让夜梁的六皇子入主大楚后宫,与大楚行和亲之事。
沈娴火气一上来,带头怒骂:“夜梁皇你不要脸!为了点利益,连儿子都能卖!”
百官先是震惊,继而是火大,再后则是冷静。
可夜梁提出的帮助条件着实十分丰厚,白银十万两,粮食十万石,虽不能彻底改变大楚的困境,可是却能极大地解决当下燃眉之急。
于是早朝时免不了商议此事,大臣嗟叹道:“夜梁在这时提出这等条件,着实与趁人之危无异,令人可耻!”
“夜梁是想从后宫渗透朝政,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大家先一致对外痛斥一番,而后又都安静下来开始沉吟打算。
☆、第562章 君王后宫,从来不是从一而终的
“但,夜梁提出的条件可观。”
“后宫不可干政是历来的规矩,就算那夜梁皇子入了后宫,也无法干预我大楚的朝政。”
“至于子嗣问题,只要皇上让六皇子无嗣便可。”
沈娴阴沉着脸,听大臣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最后得出一致意见:“启禀皇上,臣等以为,与夜梁和亲一事,可行。”
“尔等,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娴幽幽地问。
以往不管怎么争辩吵论,沈娴和这帮朝臣最后都能得到一致和谐的意见。沈娴总想,他们为了大楚建设,敢和她发出不一样的声音,这是好事。
沈娴手扶着椅把上的龙头,淡淡道:“朕什么都好商量,唯独这一件事,不可商量。”
有老臣出列,揖道:“皇上,如今后宫空着,与夜梁和亲一事虽与皇室血统子嗣牵扯不大,但皇上应该为江山社稷着想,以大局为重。自古以来,后宫所设,不光是为了满足帝王私欲,更是为朝堂之辅助,万望皇上能够明白。”
沈娴一拍桌案,哐地一声,震慑整个朝堂。她霍然起身,一直以来她在大臣们面前那股乖张叛逆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容忽视的女君威严。
这是沈娴头一次以君王之威下压朝堂百官。百官齐齐地敛袍下跪。
沈娴掷地有声道:“先才说后宫不可干政,现又说后宫乃朝堂之辅助,诸位爱卿劝说起朕来都是这么自相矛盾吗?朕再说一遍,这件事,不可商量。”
沈娴拂袖转身,一字一顿又道:“为了大楚江山社稷,朕可以废寝忘食、鞠躬尽瘁,但大楚是大楚,朕是朕。倘若说为了满足帝王私欲,朕倒是有一样,便是这后宫不要三千,只为一人独设。”
她走到金色的幕帘旁,回头睥睨着朝堂百官,眼神冷锐凌厉,“你们,听懂了吗?”
不等百官回答,她便兀自转身离去,复淡淡道:“散朝。”
“散朝——”
之前还很朝气蓬勃的朝堂,好像朝夕之间就变得低迷,不再有活力。
太和宫里,苏羡端端正正地坐在桌前写字。得苏折手把手教,他执笔的姿势以及笔触依稀有苏折的风骨。
学习的时候父子俩的话都不多,除了必要的读书念字以及苏折给他讲解的时候。
今日苏羡习了几个字,放下墨笔,却是开口说了与学习无关的事。
“近来娘很不开心。”
苏折翻书的手指顿了顿,淡淡道:“你娘身处那个位置,总有三两件不如人意的事。”
“娘寝宫里有一大堆奏折,全是弹劾你的。”苏羡又道,“但是她一本都没看。”
随后父子俩就又是沉默。
一连下了几场春雨,淅淅沥沥起来没完没了。
苏折撑着伞,走在青石巷道中。新鲜绿油的青苔从石板夹缝里新冒了出来,衬得整个巷弄都是生机和春意。
他一身官袍在春雨里轻轻飘拂,那雨丝似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黏在了伞纸上,顺着伞骨一滴一滴往下淌。
走到家门,见门前停了几顶轿子。
苏折上了台阶,站在屋檐下,若无其事地收了伞,道:“几位大人冒雨前来,真是让苏某受宠若惊。”
那轿子锦帘一开,便陆续走出几位花白头发的老臣,皆是朝中肱骨之臣,道:“我等冒昧前来打扰,还请苏大人见谅。”
“几位大人请进。”
如若不是有事,他们是万不会主动到苏折家门口堵人的。
进门以后,屋檐下汇聚成一串串雨帘,这雨也没有要停的时候。一盏茶的功夫,几位大臣便道明了来意。
“大楚的百姓还得继续捱穷受饿,靠近江南一带的水利无法完工,”老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百姓都是靠天吃饭的,这春雨再多下几天,上京不觉,江南可就有水患了。百姓等不得。”
“如今皇上好不容易做出了些成绩,得到了民心和百姓爱戴,若不把握好时机,拖到最后只会功亏一篑。”
“皇上一直不肯同意与夜梁和亲,其实就目前来讲,和亲也不全是一件坏事。和亲不仅能解决当务之急,还能使夜梁和大楚两国长治久安。”
苏折听着这些,神色淡然地饮了一口茶。他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俨然置身事外。
明明在政事上,他比谁都有远见。
那些大臣们防着他、忌惮他,怕他掌控朝政,可当下他若真的无所作为,他们又觉得他不应该。
在他们眼里,所谓臣子,大抵就是不添烦扰时及时退,为君分忧时及时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