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遇事比他冷静,也比他有主意。
贺悠哽道:“谢谢你。”
沈娴勾了勾唇,道:“你我何须言谢。”
夜里的风吹得灵堂外的白色灯笼影影绰绰,沈娴抱了抱手臂,觉得还有丝丝凉意。
灵堂里十分冷清,沈娴站在外面也能听见里面贺悠可怜又悲痛的低哭声。
沈娴不想去打扰他。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把握这时间。
后来过了一阵,还不见贺悠出来,她正想进去提醒一下,不料将将一转身,身后就传来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极其敏锐,还是一下就察觉了出来。
沈娴当即又回转身,心里一沉。
果然一道人影已经迫近她。她还没看清对方的面目,下意识地出手攻了出去,试图给自己争取一些后退的时间和距离。
可对方把她的路数摸得清清楚楚,她不仅摆脱不了,还不是他的对手。
数招之后,沈娴被他逼得退无可退,两人反而黏得更紧。
接着灯笼苍白暗淡的光,沈娴看清了他的模样。
苏折。
他身上气息如霜如雾,顷刻寻到了突破口,汹涌而来,全把沈娴笼罩。
苏折不悲不喜道:“不是与你说过,这样循规蹈矩的招式,是不能打败我的。”
沈娴刚想说话,浑身又是一凛。
沈娴眼下所处中庭,中庭外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正朝这边走来。
☆、第212章 最狡猾不过苏折
这脚步声和苏折的脚步声不一样,没有刻意放轻,带着沉重和压抑。必是丞相府里的人。
苏折面不改色,下一刻拖着沈娴便飞快地往灵堂门前掠过,躲到了侧边墙角之中。
这一番动作之下,拂动了边上的草木,惹得窸窸窣窣的响动。
沈娴不愿苏折靠得如此近,一边推开他一边低声咬牙道:“怎么到哪里你都阴魂不散,我不想看见你,我更不想碰到你!”
苏折道:“我来提醒你,贺相来了。这个时候,你要把我推出去么。”
沈娴顿了顿,道:“好,我不推你出去,趁着现在人还没进来,你放开我行么,贺悠还在里面。”
“不行,我不放。”苏折把她堵在墙角里。“你若进去,便会被贺相截在灵堂中出不来了。让他见到你夜里潜入他家,后果不妙。”
“那贺悠怎么办!”
苏折低低道:“他是贺相之子,贺相素来疼爱,虎毒不食子。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应该由他们父子自己去解决。你帮贺悠做到这个份儿上,足够了。”
沈娴推他不开,气急败坏,一口咬在了苏折的颈子上。
可墙角这个地方很窄,能躲住沈娴一个人没问题,躲不了苏折。
苏折半个身子还在外面。
这时中庭的门被打开。
贺相从外面走了进来。
沈娴知道,她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在贺相面前,但苏折一样也不能。
要是被贺相发现了,苏折和她都躲不过去。
两人在一处,还夜里潜入贺相家里,一言难尽。
遂几乎在贺相开门那一瞬间,沈娴松了口,却一手揪住苏折的衣襟,猛地把他拉向自己。
两人身躯紧贴,勘勘可以笼罩在门前灯火的阴影中。
沈娴屏住呼吸,不知是谁的心在胸膛里跳动。
时间仿佛静止,苏折将她压在角落里,用力地抱着。
她想大口大口地吸气,可是仍是感到窒息。
她觉得苏折这人很狡猾。
一直都是。
她也知道,苏折是故意的。故意不离开,故意纠缠着她。
为什么他就这么笃定,她不会把他推出去,而是要把他拉回来呢?
她像是进了他的圈套。还是她自己把自己给套死的。
两人静静等待,等着贺相的脚步声从不远处走过,一步步靠近灵堂。
“苏折,你不要忘了,我说过我很讨厌你。”
“你是在提醒我,还是提醒你自己。”
这时灵堂里传来贺相恼怒的声音,依稀在骂道:“逆子!”
沈娴回了回神,刚想挣开,苏折便贴着她的耳朵,语息温热道:“你不能去,那是他们的事。”
沈娴总算明白过来了,道:“是你把贺相引来的?”
“问太多反而会让你不高兴的。”
“那就是承认了?”沈娴道,“你故意把他引过来,还想让他们父子彻底决裂么?”
苏折道:“若是老夫人的死真有蹊跷,就算今夜你们发现了什么,没有一个见证人,又有谁会信?”
这时灵堂里已经传出贺相的打骂声。
沈娴倒不担心贺相打贺悠,她担心的是贺相叫人来再把贺悠赶走。
不想堂上贺相没打几下,就把贺悠给打倒在地。贺悠本就伤势未愈,这时沁出了血迹来。
贺相惊了惊,扒开贺悠衣服一看,才得知他伤痕累累。
一时老泪纵横、又痛又恨。
沈娴听得怔忪,苏折又轻声低语道:“只有让贺相亲眼看见老夫人的死不对,贺悠才有机会。”
沈娴讷讷问:“你怎么知道今晚我们会来,又是二娘告诉你的?”
“白日的时候,我见你身边带着小厮。以往,你身边不会带小厮,想必就是贺悠了。你想帮他,首先就要帮他洗脱罪名,就只能从老夫人身上下手。”
苏折缜密的心思,她一直猜不透,也让她无话可说。
沈娴想打破他,道:“你怎么那么确定老夫人的死有蹊跷呢?万一没有呢,你把贺相引来,看见贺悠对老夫人不敬,只会害了他。”
苏折道:“因为,我相信阿娴的判断。”
灵堂里贺悠跪在棺椁旁,仿若几天之间长大了一般。不论贺相如何打骂,他既不还手也不吭声。
脸上所浮现出的,也是不同往日的心灰意冷的表情。
贺悠咽了咽满口血腥,道:“我是逆子,但我没有气死奶奶。今时今日你将我赶出家门我不怨怪,但你不准我祭拜奶奶,我会一辈子都记得。我只想还我自己一个清白。”
说罢他便咬牙站起来,转头看向棺椁里躺着的老夫人时,又落下了泪,道:“奶奶,孙儿不孝。”
说着就小心地托起老夫人僵硬冰冷的手,发现她指甲有些发黑,便拿银针刺入了她的手指中去。
过了片刻,贺悠把银针取出来,当着贺相的面给他看。
贺相颜色大变。
只因那银针刺入的部分已经变黑。说明老夫人身体里有毒,她是中毒而死。
贺相不可置信,贺悠道:“我再说一次,我没有气死我奶奶。只是如今,我也不需要你再相信了。”
既然弄清楚了事情,贺悠也不大可能跟着沈娴一起回去了。
他只有留下来,才能继续查清楚这件事。
苏折低声道:“事情如你所愿,走吧。”
最后苏折把她带离了贺府,用不着她费力去爬墙,只纵身一跃,便站在了墙外。
她第一时间推开苏折。
苏折放开她时,低头间,手指若有若无地拨弄了一下她腰间的竹笛。
她转身就大步往前走。
苏折还是像以前一样,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回头,到了将军府一头进了大门。
苏折在巷弄里的黑暗中止步。
等回到池春苑时,沈娴低头看见腰间的竹笛,才一阵暗恼。
这竹笛她佩戴习惯了,一直没有拿下来。今日叫苏折瞧见,莫不是还以为她对他心存念想?
更衣的时候,沈娴对玉砚道:“把那竹笛拿下来吧。”
玉砚愣道:“公主往后不佩戴了吗?”
“往后不佩戴了。”沈娴幽幽道。
“那公主想放在哪里呢?奴婢帮公主收起来。”
沈娴低着眉眼道:“不知道,你看着放,不要让我找到它看见它便好。”
☆、第213章 想忘记一个人很难
沈娴回头看见小腿脖子上的长命锁,又道:“把这个也收起来。”说着她便弯身去取长命锁。
怎想这个时候小腿醒来,肉肉的小手抓着长命锁,怎么也不放开。
崔氏知道她是不想再看见任何与苏折有关的东西,见状道:“公主,奴婢看算了吧,小腿喜欢这个呢,长命锁带着也能驱邪保平安的。”
小腿不肯放手,沈娴只好作罢。
夜里沈娴上床入睡了,玉砚替她放下暖帐。
她侧身对着小腿,把玩着小腿的肉掌,道:“玉砚,你也下去睡吧。”
待房中无人之时,她方才拿起小腿衣服上挂着的长命锁,圆润温凉,指腹轻轻摩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无心变有心。
过去的种种无心,现在想来,在沈娴的脑海里,都清晰无比。
他的风清月白,他的柔软衣袂、幽幽沉香,还有那低眉一笑,怀中的温度,手心里的温润,想来都恍若在昨日。
她蓦地觉得,想要忘记好像比想象中更困难。
可不要紧,时间会一天天过去的,只要往后不再见他,渐渐记忆中的样子总会变得模糊。
后来夜里,沈娴总是睡不太安稳。
她会做许多纷乱奇怪的梦。
半夜被惊醒,沈娴从床上惊坐起,恍惚还在梦里,眼前一片血色,伸手扶着汗涔涔的额头,指尖发凉,嘴里不住地呢喃:“苏折……”
她抬起头时,房间里空空的,小腿还在酣睡。
她很是茫然,好似梦里梦见了他,却又好似从没梦见过他。
沈娴下床趿鞋便朝妆台走去,她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发丝凌乱的自己。
她随手拢了拢发丝,便一个个地打开妆台的抽屉,似找着什么东西。只是她找遍了都没能找到。
抽屉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崔氏比较警醒,恰逢到了喂小腿的时候,进来看见房中散乱,不由咋舌:“公主是不是在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