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娴道,“所以,你是怕连累我?”
她又道,“我纵是前朝公主,我也会帮你。”
“为什么?”贺悠迷茫地问。
沈娴想起一个人,温柔道:“因为曾有人说,你是个生性单纯的人。”
玉砚去准备了饭食过来,贺悠确实是几天没吃过一顿饭了,狼吞虎咽。
玉砚不忍道:“二公子别急,厨房里还有好多呢。”
沈娴在当初小腿的百日宴上是见过贺相的,他就只有贺悠这一个嫡子,嘴上虽骂骂咧咧,实际上却一直纵容宠爱。
老夫人的死怪罪在贺悠头上,大抵贺相是真被触及到了底线。
贺相失望透顶,才会把贺悠赶出家门。
最主要的还是尽快解开贺相与贺悠之间的误会。
贺悠红着眼道:“我与他没有什么误会,他觉得是我害死奶奶,我不做他的儿子也罢。反正在他眼里,我也只是个给他惹事的败家子。”
他抬起头,看着沈娴,“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让你去吊唁的时候,带我回贺家。我想去奶奶灵前尽一份孝,我一定会找到他们害死奶奶的证据,以慰奶奶在天之灵。”
贺悠说,贺相不让他再回贺家,更不许他去给老夫人送终,甚至连看一眼都不能。
贺悠想回去,只能让人带着乔装回去。
老夫人辞世已经三天,三天时间应该够贺府安顿好灵堂,然后报丧。
果不其然,很快将军府便收到了贺府的报丧。
贺家老夫人原是诰命夫人,贺相又位极人臣,老夫人辞世,官宦之家理应前去吊唁。
秦如凉不在,一切都由沈娴做主。
贺悠在她府上,她岂有不去之理。
第二日,贺悠的精神和身体情况都好了许多。
沈娴让管家找来一身合适的下人服饰,给贺悠换上。
临行前,沈娴详细询问了贺悠,老夫人辞世当日的具体情况。
贺悠只道是老夫人死时吐血不止,脸色发青,当场倒地而亡,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也未说。
当日老夫人吃过什么、碰过什么,贺悠也是一概不知。
现在再回去找证据,只怕难上加难。
真是有心之人加害,那么老夫人吃穿用度上留下的证据肯定已被抹灭得干干净净。
遂沈娴道:“趁着这次机会,你便多去看你奶奶几眼吧。可能唯一的证据,就留在你奶奶身上了。”
只是老夫人躺在灵堂棺内,吊唁之人岂能轻易看到。
贺悠颓然道:“他们不会让我们上前去看的。”
沈娴眯了眯眼,道:“只要不怕打扰老夫人安宁,总会有办法。我想,老夫人也一定想见你安然无恙,她才能走得安心。”
贺悠郑重点头,“好,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让我见到奶奶、找到凶手,做什么我都愿意!”
很快,管家备好了吊唁之物,沈娴着素服,带着玉砚和贺悠,前往了贺府。
贺悠穿着小厮的衣服,微微低着头,和玉砚一起走在后头,到了贺府也毫不惹人怀疑。
贺府有人上前接应,然后带着沈娴前往灵堂。
贺府一片素缟,人人悲戚,还未进得灵堂,便听到起起伏伏的哭声。
身后贺悠紧绷着身体,忍着情绪,低着的眼窝里却无声地落下泪痕。
沈娴低声肃色道:“你是我将军府的人,到了这里无论如何也得给我忍着,不能哭,若叫人瞧出端倪会认出你。”
贺悠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好,我不哭。”
只要能让他来灵堂吊唁,给他奶奶磕几个头,他就知足了。
贺府的灵堂白绸高挂,简洁大方。
堂内两侧,跪伏在地、身着孝服的都是贺府里的家眷,哭声绵绵不绝。
今日前来吊唁的不止将军府一家,还有别的朝中官员前来。
只不过就只有沈娴一个女子。
大将军外出行军,她代表将军府前来,理所应当。
因而灵堂内来来往往均是吊唁的人,沈娴身为女子,身边带着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厮进灵堂,也无人多说什么。
在踏进灵堂时,边上便有人报:“大将军府、静娴公主来悼。”
沈娴缓步走了进去,贺悠和玉砚低垂着头紧随而上。
贺悠不能抬头往堂上棺椁看一眼,只能苦苦忍耐。
侧边有人移步过来,奉上香烛。
香火幽幽,沈娴擒着香烛对灵堂棺椁深深一鞠。
贺悠和玉砚当即下跪在地,随着沈娴一起深深一鞠。
贺悠额头贴地,痛不能抑。
沈娴一连三鞠躬,他便也得偿所愿,给他奶奶磕了三次头。
礼毕后,旁边主持灵堂的人便伏身给沈娴还礼。
贺相和相夫人受不住此等悲痛,又年迈身体不便,便由贺家庶长兄携夫人主持此次孝事。
贺悠的庶兄叫贺放。
还礼的时候,沈娴看见他缓缓抬起头来。
她看得清晰不假,他果真就是昨日街头把贺悠打个半死之人。
☆、第211章 不是他的对手
他面容悲伤,不注意的还要被他给骗了。但那眼神里的不为所动骗不了沈娴。
吊唁完毕,沈娴带着人转头离开。
正这时,迎面又有下一位进来吊唁。
沈娴听见门口清晰无误地报着:“大学士苏大人来悼。”
沈娴冷不防抬起头,看见外面明媚的天光下,风清月白走来的身影,眼神动了动。
他亦是着黑色素服,发丝挽在脑后,面容宁淡,只没想在灵堂的门口遇到了沈娴。
短短一瞬,他便让在侧,对着沈娴弯身一揖,没再抬起头来。
灵堂里仿佛安静了下来,里里外外都有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对于他们来说,能见得大学士与公主同时出现、狭路相逢,极是难得。
沈娴不记得前尘往事,因而根本不知道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一面,意味着什么。
但她终归没有失礼,垂下眼对着苏折略一福礼,依然尊贵大方、疏离尽显,随后带着人从他身边款款而过。
沈娴若有若无地皱眉,她总能嗅到他身上的气息,挥之不去。
苏折维持着作揖的动作没变,直到玉砚和贺悠也从他身旁经过。
他神色略深。
直到旁边贺府的人提醒道:“苏大人可以进去了。”
苏折方才直起身,抬脚踏入了灵堂。
吊唁了回来,贺悠魂不守舍。沈娴若无其事道:“你对贺府熟悉,晚上咱们再去一次,由你去找你奶奶身上的证据。”
贺悠猛抬头,定定地把沈娴看着。
沈娴道:“灵堂上的守灵人我来搞定,你只管去见你奶奶,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就算被捉住了又怎样,大不了再被打一顿丢出府,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坏吗?”
贺悠噙着泪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好,就这么干。”
到了晚上,两人换上简便的衣服。
沈娴除去了繁复的发饰衣饰,长发高挽,英气十足。
贺悠带着她摸黑靠近贺府。
贺府里此刻灯火恹恹,笼罩着一片惨淡。
贺悠和沈娴转到后院围墙边。找一个以前贺悠常翻爬的地段,准备翻围墙进去。
以前贺悠在外玩耍的时候常常误了时间,便是这样翻进去,才免了被罚。
贺悠说,这段围墙里面是一排树,比较好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沈娴还没干过这种事。
不过看贺悠爬得轻车熟路,她又有力气,要翻这围墙也游刃有余。
贺悠爬到围墙上,本想回头拉沈娴一把,却不想沈娴已经坐上了墙头。贺悠一吓,险些又栽了下去。
两人窸窸窣窣地顺着墙头的树爬下去,贺悠道:“以前我刚学会爬墙的时候常常被摔,你是怎么学会的?”
沈娴随口道:“大约是我悟性比较高。”
进了贺府,贺悠避开夜里巡逻的人,带着沈娴悄悄前往灵堂。
沈娴基本不用担心会被发现,显然贺悠干这行是干出经验来的,他以前偷偷摸摸回家的时候不知干了多少回。
贺悠说,以前他不懂事,不懂得珍惜,而今再偷偷摸摸回来,才觉物是人非,回不去了。
灵堂里闪烁着幽幽的光。
有人正在守灵。
约摸这几日太累,守灵人跪在地上佝偻着身体,不知不觉就在打瞌睡。
沈娴走路都没有声音,直接走到守灵人背后,一记手刀就把人给劈晕了过去。
为防守灵人中途醒来,沈娴拿绳子把他绑住,又往他嘴里塞了布团,就是醒来也发不出声音。
沈娴这才回头对贺悠招手道:“进来。”
贺悠眼神湿润,终于不用再像白天那样苦苦忍耐,一进来便在堂上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响头,边低哭边呢喃道:“孙儿不孝,孙儿不孝,孙儿不能来给奶奶送终!”
沈娴拍拍他的肩膀,道:“别光顾着哭,你去看看你奶奶吧,我去门口守着。”
贺悠擦了眼泪站起来,沈娴递给他一根银针,道:“你说你奶奶吐血的时候脸色发青,有可能是中毒,你用这银针刺入她血脉中试试,是不是中毒一目了然。”
沈娴知道,若是让贺悠详细检查他奶奶的身体,是大不敬,对于他来说还是有难度。
找不到证据也没关系,总会有其他试出凶手的办法。
首要的是确认一下,老夫人究竟是不是中毒。如若是,那贺悠就可以摆脱一部分嫌疑,说明不是他把老夫人气死的。
贺悠抿了抿唇,接过了银针。
沈娴转头往外走,道:“时间有限,你尽快与你奶奶话别吧。”
“沈娴。”贺悠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嗯?”
贺悠还很年轻,遇到这种事手足无措,亦根本不能承受。若不是沈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