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风不语,摸出那一块羊脂白玉放于车内案几上“我想你终有一日用得到的。”
便轻扣车门三声,马车戛然而止,片刻有人上前掀起帘,那少年下车,到了后面的马车上。
桑梓上来,往她面前的火炉里加了炭,方才道“你竟然可以自己扮做丫鬟,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那么多男人面前,唉!”
雁丘轻轻闭眼,倚在后面的美人靠上“桑姨,在我心里从来不存在什么尊卑阶级之分,脸生出来便是让人看的,我帮那孩子,仅仅是因为师傅需要我去助他。你与师傅在我这里要比我那左相老爹更重要。”
铜炉里的炭火滋滋做响,车内的热气氤氲,如此刻划过桑梓心中的暖意一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那件事?”桑梓拿起铜炉上的茶水壶,给她与自己斟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问道
雁丘起身掀开一角车帘,望着连绵不尽的山峰目光远若空山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还在,她离开前的那一天,到我床前来给我说的话,每一句都很清楚,如刻在这里一般。”她指了指脑子。
桑梓呼吸一滞,似是有些诧异,当年五岁的孩子能理解得了吗?
半晌桑梓道“当年的事,我们不是有意要瞒你”
雁丘笑了笑,那一笑间,仿若是春风拂绿的江南岸,杏花烟雨垂杨柳,又仿若是极北塔尔雪山之颠那万年不化的皑皑白雪里,长出千百年前遗留于冻土的雪莲。
连带着眉目生姿,如明月摇曳于千顷碧湖之上,荡起的朦胧水汽。让桑梓一瞬间迷了眼睛,这母女二人何其相像啊。
“桑姨,你不必解释,我信你。”
两人相视一笑,皆不再多言。
很多时候再亲近的人,也会有自己的秘密,她是个来自现代的高级知识分子,更加懂得越是亲近,越是要尊重,越要保持距离。
马车到了城北雁陵,雁丘跳下马车,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后面,风刮起车帘,里面空空如也,想来那孩子已经离开了吧。
她用手掂着那孩子留下的玉,慢悠悠的走在石阶上。
漫山遍野的松柏雪后依旧挺拔翠绿,入门处栽种的几颗梅树,早已开的如火如荼,灿若烟霞,想来也算是雁杯有心,知晓她母亲喜梅,便在陵墓建成那日命人栽种于此。
十二载光阴,那梅早已生的挺拔如伞盖。
层叠苍翠的的玉梨山脉,远远望去,呈现绵延不绝苍龙之势,雁丘将披风交给身后的丫鬟。
转头对桑梓道“我刚见那边山上有野兔子出没,等我抓来给你打牙祭。”
说完也不等她回话,便施展轻功飞了出去,一起一落间,便飞出数丈远,消失去山间树林中。
冬日的山林格外萧条,雁丘手里拿着简易改装过的弹弓,眯起一只眼睛瞄准了十丈之外的那只灰兔
“嘭”
一声闷响射了出去,那兔子在弹跳的瞬间倒地,后腿蹬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雁丘高兴的咧着嘴奔过去,想着这古代生活真他妈幸福,不用为生计发愁拼命加班工作,不用看上司脸色,忍气吞声。
不用写论文报材料,烧脑掉头发,更没有渣男背叛,气得你吐血。
空气清新,有吃有穿有房住,还有用你还房贷,偶尔还能出来野个餐,尝尝这没有污染的兔子野鸡,喝两口这山间清泉,这样的人生真特么痛快啊。
然,她这厢还未感叹完,便嗅到一股血腥的气味,她身形一顿,停下脚步,仔细辨别,味道若有似无。
突然,身后四点钟方向的某个树后动了动,她霍然转身,就见一人,身那树后滚落下来,肩上还插着半支断剑,地上斑斑血迹,想来也是伤的不轻。
那人于她身前三步停下,她拎着兔子上前一步,这人怎么有些眼熟悉呢,好像从哪里见过似得。
她皱着眉头思索,片刻终于想起来了,这家伙便是那日在梨香园内被自己扔下山崖下的男色,不过这男色今日看起来并不怎么潇洒阿,浑身血迹,衣衫被砍破,肩膀上的伤口还向外涌着血。
雁丘再上前一步,伸出脚,踢了踢那人,那人闷哼一声,仍旧不动,再踢一脚,依旧不动,她忽然仰天一声长叹,嘴里念念有词“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拎起兔子转身便走。
刚走了五步,愤恨的转过头来,将兔子一扔,一边拉起那人,一边骂道“特么老娘今年运势真是不好阿,刚送走一个麻烦又来一个麻烦,哪有我这样苦命的人。每次都要干体力活。”
她抬手封住那人穴道,绕到他身前将他背起,一边背一边骂“你丫的吃什么长的,这么重,死猪一样。”
山路上的雪被踩的嘎吱嘎吱做响,有一瞬间,她仿佛听到身后那人发出一丝轻微的嗤笑声,她赶忙停下来,回头见那人依旧紧闭着双目,想来是自己累的耳鸣了。
这陵墓她每年都来一次,只不过以往是清明前后,今年情况有变,她背着那人绕过前门看守,到了后门外,还未进门,便吆喝一嗓子
“桑姨。”
第十章 公兔子(下)
桑梓闻声而出,见她背上背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当下四处打量,见四下无人,便放下心来,帮着她将男子搬进去,又打了些热水回来。
“你不是去打兔子吗?”桑梓问
雁丘累的瘫坐在椅子上,抬手指了指塌上那只“呐,这就是那只大兔子。还是只公的。”
桑梓看了看床上男子的伤口,冷声道“这应该是官府的箭所伤,还好伤口不深。”
回头见雁丘已将药箱摆放在前道“动手吧,让我实地观摩现割肉取箭,刮骨疗毒。”
桑梓取过她递来的刀,轻轻在火上一撩,割开那人肩膀处的衣服,才看清那箭上带着倒刺,没入皮肤的部分已隐隐发黑,早已血肉模糊,看得雁丘一阵眼晕,同时又很佩服的看了一眼塌上那人,伤的这么重,竟然都没吭一声。
桑梓动作很快,不过片刻钟便将那残箭取出,将那人包扎好。
有人进屋将案上那盆血水倒掉,这些人常年守在陵墓,都是桑梓精挑细选出来的,她们从不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训练有素。但雁丘总是隐隐的感觉到,这里更像是一处秘密基地。
“你是从哪里发现他的?”
桑梓一边拿起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一边问
“后山,就是我常去打野鸡的那,不过那里那么偏僻,怎么会有人呢。”雁丘不解问道
桑梓上前,将青玉鼎中的香挪至窗下
“后山那处林子那与玉梨山下的官道靠的很近,由于常年无人走动,那条路也算是荒废了,这人应该是受伤后误入了的吧。”
雁丘望着南窗外道“这人我见过,我在处理追杀顾南风的那几人时,他刚好看见,但并没拆穿,这人功夫在我之上,后来三姐进门时,他自己飞了出去。”
桑梓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人“看看他这身衣服,应该是皇族中人,这年纪应该是五皇子便是七皇子,据说三日前七皇子奉命巡逻北境关东一带。”
雁丘一听蹭的一声跳起来“不是吧,我这还未进门,就要准备当寡妇拉。”
桑梓不悦嗔她一眼“你又胡言乱语些什么。”
雁丘轻咳一声用下颌指了指床榻上那人“那日你出门了,我爹把我叫过去,告诉我皇帝老儿有意给我赐婚,好像就是你说的老七。”
桑梓“哦?为何我得到的消息是西梁老皇有意将东渝国的公主赐给他呢。”
雁丘嗤笑一声“哟,这下可精彩了,你说老梁王该怎么分配,才能保持如今朝野的平衡之态呢。”
雁丘嘴里咬着牙签,晃着二郎腿,一副云淡风轻一轮江月明,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她说完抬了抬头见桑梓眉宇间浓重的忧虑之色。
叹息一声“唉,桑姨我这不还没嫁过去吗?你要是实在不同意,咱就悄悄弄死他,男人都没了还嫁个屁。我就一辈子跟着你浪迹江湖。”
桑梓见她那一副苦大愁深,满脸荒唐之色不由的嗤笑一声
“你这丫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若你想杀了他,何必大老远将人背回来,你不必在这里寻我开心。我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没有注意刚才塌上双目紧闭的人已开始转醒,正明眸半垂的听着两人谈话。
雁丘似是察觉那人醒了,凑上前道“阁下可是醒了。”
塌上那人不语,似乎是牵扯到了伤口,他呼吸一滞,脸色苍白,凤萧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眼雁丘,眼中的戒备之色逐渐淡去,换上一层意味不明的神色。
半晌点点头,算是回应了她刚才那句话,只听那人回头对年长女子一笑,方又回过头来道
“看来没傻,脑子还算清醒,等下你觉得可以走路了,把欠条写下。”
凤萧不解嘶哑着问道“什么?”
雁丘呲着牙指了指他身上包扎好的伤口又指了指窗外山林方向道“欠我的医药费。还有背你下山的劳务费,总共黄金一百两,本姑娘这只收现金盖不赊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