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菱请梁言进屋喝茶,茶叶还是之前慕青派人送来的,清口淡雅。
“阿言,我有帮你打听过莞昭仪……不,是莞太妃的事。”
梁言清亮的眸子一深,垂眸道:“是么……你不说,我都快要忘记了。”
很多年前,他出征,母妃临别送行,隐隐提过一句莞昭仪,“皇儿有事找不到娘,可以寻她。”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发了宏愿,愿为父皇保卫江山,却忽略了母亲眸中莫名的忧伤。
很多年后,他吃了败仗,狼狈回朝,母妃却已不在。昔年的叮嘱莫名其妙,那日午夜梦回,梦见娘亲,依稀还是旧时面貌,眼流血泪,声声悲戚,“吾儿,去寻莞昭仪,去寻她。娘与她最好,你有事,要寻她……”
第二日,梁言在宫中探路,遇上了穆菱。
“原来那位昭仪,是已故的太妃呢。”
梁言轻声道:“是啊,无非是母亲昔日的交代,我浪费了许多时间,没想到,太妃也病故了。”
他自嘲摇头,觉得自己辜负了母妃,她许是有什么遗言,交代给了莞昭仪,自己来的太晚,错过了。
穆菱在宫内没什么好友,辋烟却时常和各处打交道——譬如御膳房、太医院、内务府,总能认识一帮小姐妹,年纪小,凑在一起就爱叽叽喳喳。
辋烟得了穆菱提点,把话题引向了梁言,然后八卦一发不可收拾,什么小道消息都有。
譬如,梁言的母妃是妖精变得,没了先帝的真龙之气,也就魂飞魄散了;
譬如,梁言八字太重,克父克母克兄弟,太后娘娘才每年都打发他往外跑;
提及贵妃娘娘——也就是梁言的母妃,有个年长些的宫女顺口聊了聊莞昭仪。
“莞太妃曾是您生母的宫女,升为昭仪后,一向与贵太妃娘娘疏远。”穆菱觑着梁言神色,“宫人们说,当年贵太妃娘娘失踪后,莞昭仪那里夜夜笙歌,好似很快活的样子。”
梁言脸上平静的神色终于打破,“夜夜笙歌?”
这怎么和母妃所言“至交好友”全不一样——难不成,母妃是被莞太妃给骗了?
“阿言,莞太妃在你回朝前一天,失足摔死了。”
梁言蓦地一惊,怔怔看着穆菱。
穆菱于心不忍,可还是道:“冷宫初遇那一天,你和我说,你母妃有东西在莞太妃手上,你想取回。可太妃在你多年前回朝的时候,就已经意外身故……这还不算,她的宫殿因为走水,半夜起火,化为灰烬,什么东西都没留下,阖宫上下几十宫人,死的死,伤的伤,这些年也全遣散了。”
顿了顿,穆菱提气:“阿言,如今宫人们说起莞太妃,也只是笑话她得意忘形,被……被贵太妃娘娘的冤魂套了命去。”
“岂有此理!”
梁言一掌震碎桌案,辋烟吓得从屋外跑进来,“怎么了,怎么了?”
穆菱看梁言面色铁青,对辋烟摇摇头:“没事,我和王爷拉拉家常。”
辋烟离去后,梁言双手压在脸上,仰着头,良久不语。
“母妃,怎可能是妖孽。莞太妃死的这样蹊跷……我居然现在才知晓。”
他沉浸在失去帝位,失去父皇母妃,失去所有仰仗,所有尊严的炼狱中,根本无暇顾忌,那被母妃称为好友的女子。
他和穆菱所想一样,莞太妃一定是知道他母妃去了哪里,他来的,太晚了。
穆菱给他重新斟茶,心里酸涩难平。
不论是那密室内的书信,还是前朝贵妃、莞昭仪的身故,亦或是她的“自尽”,皇后的敌视,她都不欲再管。
她要及早逃出这樊笼,再不愿夜半醒来,浑身冷汗,惶惶不可终日。
那日,梁言离去时,脚步依旧沉稳,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贵公子的模样,穆菱却半点也开心不起来。
建德公主既有了出宫的打算,临行前,令宫人送来两套男装,令穆菱和辋烟随行,要出宫找乐子……不,是找杂耍班子去。
穆菱心事重重,但逃命为上,若这回出宫能顺带跑路,那可比在侍卫森严的皇宫大内出逃容易的多。
是以,她比辋烟更兴奋,也更紧张。
“娘娘,奴婢这头发要不要盘起来?娘娘,衣服是不是再宽松些?娘娘……”辋烟叽叽喳喳的,对镜自照,总觉得自己不似男子。
穆菱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叹气:“辋烟,你前生十八年都是个姑娘,你指望着穿了男装就多根棍儿?”
“什么棍儿?”
辋烟“嘻嘻嘻”得不懂而问,慕青才踏进一只脚,“扑哧”一乐,“哈哈,小娘子忒的情趣!”
穆菱脸上生红,忙起身行礼,被慕青大咧咧拢在怀里,“好啦,咱们今日是兄弟,不许学那些小娘皮的扭捏作态。”
辋烟之前因她的公主身份,难免有些惧怕,可这没心没肺的丫头,见公主比谁都好说话,立时把规矩、身份抛到脑后,对着慕青,比对着穆菱还亲热。
“公主,公主,你可来了,快瞧小的俊美不俊美?是不是能勾到很多小娘皮?”
穆菱心内哀嚎一声,跟来的女官亦是嘴角抽搐。
“愔愔,我与烟烟孰美?”慕青揽着辋烟,得瑟地看向女官吕愔愔。
吕愔愔也是一身男装,但未能穿出公主的风流倜傥,辋烟的顽皮可爱,亦或是穆菱的风轻云淡,反而扭捏尴尬,连路都不敢多走一步。
听公主发问,吕愔愔眼眶有些红,低语道:“殿下觉得好,就好。”
第19章 劫色
慕青有些扫兴,穆菱怕影响此次行程,解围道:“公主,吕女官只是害羞。就好像让男子穿女装,定会不好意思,吕女官一向克己自省,言行举止皆典范,乍让她穿男装,可不不适应。”
“也是,”慕青点点头,好脾气道,“愔愔你还可以么,若实在难过,今日我就和穆贵人一起去好了,你可以休息一天的。”
“公主,奴婢跟着您……”
正值集市,南来北往的商贩很多,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马车走走停停,慕青闲极无聊,说起了她出使鲁玛的事,辋烟听的聚精会神,连穆菱都竖起了耳朵。
“有一天,我们路过丛林,半夜遇上了饥饿的狼群……”
慕青语声低沉恐怖,吓得辋烟屏息凝神,却还是想听。
穆菱看着好笑,把小婢子的手握在掌心。
“夜里无风无月,那狼的眼睛绿汪汪的,随着嚎叫越发嘹亮,把我们一队人马围在了一起,厮杀就开始了。”
“天哪……”
慕青很喜欢辋烟这个小听众,大手一挥,得意一笑,“咱们大周朝精兵强将,区区群狼,算个什么,只见那领头的侍卫大喝一声,大家拿着家伙就冲了上去——连日赶路,口粮都吃的差不多,谁耐烦天天吃干的像石头似得馍馍,几十匹狼我们一只没糟践,剥皮,去骨,那狼肉当天晚上就烤了吃了,架在火上,滋滋冒油,不用任何香料,已是那人间极品!”
辋烟连连惊呼,穆菱浅浅勾唇,见吕愔愔坐的端庄,身上却有些抖,就凑了过去。
“愔愔姑娘是什么时候服侍公主的?”穆菱坐在吕愔愔身侧,轻声问道。
吕愔愔看了眼正和辋烟热聊的公主,见她没有留意这边,抿抿唇,轻声道:“此前公主出使鲁玛,陪读的几家姑娘年纪都大了,太后娘娘恩典,出宫待嫁。太后接到公主要回来的消息,选了我入宫侍奉。”
之前见面,穆菱觉得愔愔姑娘清冷严肃,实际一接触,才发觉她这人心肠软,到底是十三四岁的姑娘,也会渴望朋友的关系,也会有胆怯不安的时候。
慕青与辋烟嘻嘻哈哈,穆菱与吕愔愔安安静静,马车却停步不前,有内监过来,轻声回禀:“殿下,前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可能要徒步走一段。”
待下了车,穆菱小心地观察四周。
侍卫、暗卫很多,分散在人群里,不紧不慢得跟着
穆菱既有心逃走,就刻意引着公主往人群里钻。她料想,侍卫们会更在意公主的安全,怕也觉得,她一个小小贵人,好容易巴上了公主,一定会贴身服侍讨好,不会乱跑。
可真要让他们失望了。
人一多,侍卫行动受阻,一个没看住,竟叫穆菱拉着辋烟悄悄溜掉。
下车时,穆菱手中就抱了两件薄薄的兜帽斗篷,递给辋烟一件,她自己一件,眨眼功夫,灰扑扑的斗篷就将二人罩住。
辋烟一路被穆菱带着,往小巷里钻来钻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待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辋烟掀开兜帽,大喘粗气:“公子,咱们跑什么?”
穆菱喘匀气息,招招手,附耳一言。
辋烟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得看着她,“出逃?!”
“嗯,我——”
不等穆菱继续说话,辋烟惊叫:“小姐,你是疯了吧?小姐一定是疯了!”
穆菱蹙眉,不解得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