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瞧这个宅子,大体分为两廊厢房,大小乞丐,按照男女有别的原则,分住的两厢通铺上。此外还有一个存放各种杂粮的仓库。房后养着牛羊鸡鸭,种着水果蔬菜。均是一副田园景色,让人不由的怀念起家乡来。
这居中的是一间厅堂,不知是做什么用的。我正欲前往,小铃铛却扯住了我的衣袖:“这中间的是丐头的公廨。审案、行刑、打屁股,就在这里执行,全所大小乞丐都能看得见。小姐体弱,还是不要去了的好,怕占了晦气。不如寻个地,坐下歇歇吧。”
我确实是有些乏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不远处有几棵桂花树,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散发了出来,在鼻翼间浮动,吸入肺腑,分外舒畅。
“小姐,不妨去那树下歇歇吧”,小铃铛果然伶俐,一下子便看出了我的心思。
我道了声,“好”,想了想又说,“我不是什么大家小姐,你若看得起我,便唤我声姐姐吧。”说着,便靠着桂花树坐下,眯了眼。
小铃铛在旁边窸窸窣窣,也不知做些什么,似是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喊了句:“小姐。”
我眉头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有些事,何必勉强。你觉着是为人家好,可对她来说,不见得真就是好。
“小姐,这地儿凉,怕是要伤了身,我去给你拿个软垫来”,说完便匆匆的走了。
阳光通过树叶,碎成一地的璀璨,闪着金耀耀的光,又似情人的手,轻轻的拂过我的脸颊,拂过我的额头,拂过我的鬓角,我贪婪的享受这宁静的时刻。
一块阴影忽的笼罩在我上头,我皱了皱了眉,是谁扰人清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蓝底黑面的长靴,再往上是一袭白衣,不染一丝的纤尘。在这样的地方,矗立着这样一个雪白的身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有一种虚幻的美,美的有些不真实。
他的脸挡着阳光,让我有些看不清,“你,挡住我的阳光了。”我不满的撅了撅嘴。
那男子只是笑了一下,并不说话,径自退到对面的树下站着。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虽不是帅到惨绝人寰的地步,但也是眉清目秀,极为俊朗的。关键是眉宇之间透出一股正义之气来,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电影《硬汉》里的男主人公来,只是他比“硬汉”少了一份傻气,多了一份睿智。
我微愣了一下,心想这里居住的都是女眷,这男子出入如此随意,多半是他们的总丐头吧。
“你……”
“我……”
我俩同时开的口。话一出口,均是一愣,呵呵的笑了起来,周遭的气氛也开始变得活跃,不似原来这般生疏了。
那男子作了个揖,道“姑娘先说。”样子颇为有礼。
如果说他的相貌已经让我颇为意外了,那他的风度倒更让我另眼相待。
“你可是这里的丐头”,我也不客气。
“是。”他简单利落。
“我不愿嫁你,”我开门见山。
“我也未愿娶你”,他到也回答的干脆。
“啥?为什么”,这让身为女性的我非常滴受伤,“我长的有那么丑吗?”
他低下头靠近我,非常认真的看着我,认真到像是在鉴定一件事物的真假。
被这样一个男子盯着猛瞧,他温润的气息不断的扑过来,和着好闻的桂花味,让我的脸不禁有些发烫,一直从耳根烫到了脖颈处。半响才听到他蹦出两字“尚可”。
这男的怎的这般刻板老实,我只是随口问了句,他倒当了真,瞧的这般仔细。瞧也瞧了,看也看了,总得说两句好听的吧,什么叫尚可。虽谈不上倾城倾国,但也算是娇俏可爱,清灵有余吧。
“那你为什么不愿娶我”,话一出口颇有些后悔,这反倒是像要逼着他娶我一般。
“你既无意,我又何必强求?”他挠了挠头,像是分外苦恼,“女孩子就是这般的麻烦,我娶你,你不高兴;不娶你,反倒又是我的不是了。”
我脸微微有些羞赧,他倒是尽说些实话。
“那好,我叫若诗,”我笑着向他伸出了手,以示握手达成共识。
刚伸出手,便有些后悔了,恍然想起这是古代。
果然看见他的脸色有些微讶,我讪讪的正欲缩回手。
他却拾了一根树枝,将一头放在我手上,以示拉我起身。
我愣了一下,不由得笑出声。原来,他以为我伸手是要他拉我起身。敢情,我遇到了世纪无敌纯情男,为了男女授受不亲,还拿了树枝……
“哈哈,哈哈……”我许久不曾笑的这般开心过了。这人倒古板、呆傻的可爱。
看着他的脸在我的笑声中渐红,最后成了猪肝色,我才止住了笑。做人还是不要太过分的好。
第八章 出谋划策
我顺势拉着他的树枝起身,回了礼道:“这丐头、丐头的,天下何其多。你——叫什么名字?”
他默了半响,却不答话,脸色却是越发的红了,像是要爆裂开来,“你不要唤我名字,也不要叫我丐头”,神色间竟有些扭捏。
我看着,一时间竟有些痴了,“那我私下叫你木头可好?”
“随你”,他别开了眼,似是有几分的不情愿。
“木头、木头”,我索性故意逗弄他,哈哈,看他脸红的样子太好玩了,“既然你不愿娶我,可否放我离开?”
“不行!”他往后退开一步,以合礼数,神色已恢复如初见时那般。
“为什么?”我百思不得其解。
“百善孝为先,我虽不愿娶你,但也不愿过分忤逆了母亲的意思,总要给她留三分颜面,”他回答的一板一眼。
我顿时气结,“你……”
正欲说些什么,忽听见小铃铛的叫喊声。
“小姐、小姐……”她老远的招着手跑了过来,“我……”
像是突然发现我身边站了个男子,脸上有些诧异。
当跑到离我四五米远的时候,便远远得站着施了个礼,却并不过来。
木头看了看她手里的坐垫,说了句莫名的话:“这丫头倒伶俐,留在你身边,甚好。”说着,便转身欲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身道,“你身子现下仍是极弱的,这里地凉风大,于你不好,还是快回去歇了吧。”
小铃铛等到木头走远,才怯怯的走了过来,见我有些气鼓鼓的,便说,“小姐,丐头说什么了?他嘴上虽凶了些,但事实上对我们这些下人却还是极好的。”
我笑了笑安抚她:“没什么事,丐头正夸你伶俐呢!”
“你就别取笑我了”,小铃铛还以为我诓她,“丐头整天都阴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可恐怖了,从没听过他夸过人……”
“呀”,小铃铛像是突然发现说漏了嘴,连忙用手掩了嘴,偷偷左右瞄了两眼,见四下里无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我在心里暗笑,真有那么恐怖吗?思绪回到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来。
在这里一休养便是大半个月,他倒是闲暇时便到我这儿坐上一坐。刚开始的时候,我怕失礼,总是让小铃铛扶我起身于床头靠着,最后发现终是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言。再后来,他来的时候,我行了见面礼,便索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到了最后,我是越发的怠懒了,有时连见面礼都给忽略了去。
他倒是显得不甚在意,每次来了,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坐上一会儿,便走了。有时见我睡着,也不差人唤我,照例坐上一小会儿。
倒是小铃铛每天都不停的在我耳边咋呼:
“今儿小姐睡着时,丐头又来看小姐了,奴婢本想唤醒小姐的,可丐头说,‘就让她睡着吧’……”
“今儿丐头向奴婢问起小姐的身子呢……”
“小姐昨日儿才说了一句药苦,丐头今日便差人送了些蜜饯过来……”
“丐头今天为小姐添置了几件衣裳,瞧,都是全新的,奴婢可没见过他为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
我笑了笑,依旧是云淡风清,倒真的难为他了,明明不愿的,却迫于母亲,日日来这厢探望我。
也亏得小铃铛,时间久了,我也大致便估摸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呆板刻古,拘泥礼教,对母亲极具孝道。
不过,他虽然严以律己,对我倒甚为宽厚,否则也不会惯得我如此懈怠放诞。小铃铛反有些怕他,许是她之于他来说,是自家的丫鬟,因此严加管教。而我之于他,不过是不相干的过客吧,因此以礼相待。
这北京的天气确实是比杭州冷多了,才刚入了秋,便夹杂些许寒气。连阳光也显得有些慵懒,透着树影,稀稀落落的散了一地。
我抽了个空,靠着门边的藤椅,许久后阖上了眼。很多事,让我不得不去想——无论青楼里发生的事,还是翠花对我所做的一切,亦或是老夫人的逼婚,都在陈述着一个血淋淋的事实——倘若你无身份,无地位,你的上位只需轻轻松松的一句话,便可轻易将你践踏在脚底,操控你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