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所谓代价……”
我继续:“而且被我发现你在小铃铛的棉被里动手脚也是一样”。
夏雨的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奴婢不知道格格在说什么”。
我:“我正在逐渐向阿玛他老人家学习,学着怎样做一个主子,因为从没有行使过主子的权利,恐怕叫你们都忘记了,把我当作了奴隶”。
我直直的望向了夏雨:“我没有理由将一双不适脚的鞋子留在身边”。
夏雨嘴角有些僵:“如果我不肯呢?格格打算像杀死冬梅一样,杀了奴婢吗?”
我的语调依旧柔和:“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杀了冬梅呢?”
夏雨:“我看过鄂大人赏给冬梅的镯子,虽然值钱,却绝没有她现在带着在手腕上的那只镯子来得金贵。没有人会拿这样稀有的镯子来打赏一个丫鬟,是你……是你误导了大家”。
“既然你比什么人都清楚,那就请记住这一点”,我看着夏雨,柔和的语调里带着无形的巨大魄力,“我的意思是说,就像冬梅的死一样,鄂伦岱会把你们俩送来监视我,可见,你们不过是普通的镯子,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金贵”。
夏雨的面色忍不住一白。
“鄂大人派你们来监视我,是因为你们在府里呆了十六年,觉得对你们知根知底,值得信赖。但我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谁都有可能成为我的人,也有可能成为我的敌人。如果你在府里的时间不想止于十六年的话,从现在开始,成为我真正的丫鬟吧,能够辅佐我,对我这种人有利用价值的。我认为心腹的定义就应该那样。”
看了一眼紧绷着神经的夏雨,将那两个稻草人随意的丢到她脚下,她骇得退了一步。
我:“不要太害怕了,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就记恨和怪罪谁。我从不信鬼神,也不惧鬼神。我只见过人杀人,还没见过鬼杀人呢”。
夏雨一瞬不瞬的看着我,看得出她正在竭力掩饰内心的澎湃。
我起身:“等镇定了,再出来吧”。
来到下人们吃饭的地方,桌上已经上齐了菜。可是下人们正襟危坐,没有人敢动桌子上的筷子。他们见我进来,全都惶恐的站了起来。
我在正中的堂上坐下,又吩咐道:“坐吧”。
他们犹疑着坐下,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我:“怎么,我赏得饭菜不合口味吗?”
“不敢,不敢”,几句不带底气,如蚊蝇般的回复此起彼伏。
我:“吃吧”。
他们这才端起酒杯,小心翼翼的意思了几口。小铃铛也替我斟了一杯酒,放在我的茶几上。
我:“你们以为今天喝了这酒,还能走着出去吗?”
众人凝视着手上的酒杯,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
我端起茶几上的酒盏一饮而尽,悬空倒置,“看来,今天你们的运气都很好”。
众人的脸色这才缓和些,却仍是警惕的看着我。
我:“你们都服侍鄂大人几年了”。
有几个资质比较老的率先道:“奴才跟着鄂大人有三十个年头了”,“奴才二十五年了!”他们倚老卖老,企图在资历上让我感到敬畏。
我:“你们伺候鄂大人的时间,比我的年岁还长。鄂大人习惯了有你们,他出身高贵,受不惯旁人伺候。你们觉得鄂大人不能没有你们,可我不一样,就算你们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也没有关系。我没有理由养那些只会背着我说闲话的人”。
我环视了一圈,语调依旧波澜不惊:“我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照顾自己,今后也是一样。所以,努力成为对我有用的人吧”。
资格最老的管家率先发难:“你竟然这样对待我们,鄂大人回来以后绝不会放过你的”。
我:“我如果是你,就绝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护卫长忙出来解围:“老管家性子急,他无意对格格不敬,奴才替管家给格格赔不是”。
我:“赔礼可以。只不过,你们看着我的眼神似乎仍是把我当作初来时那个跪在堂下的小女孩子呢”。
护卫长神情一滞,我穿过人群扬长而去,“下一次,就不会用这么好的运气了”。
桌上的酒盏滴溜溜的打着转,仿若嘲弄一般。
第七十六章 辞旧迎新
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映着大红的窗花喜气洋洋,吵吵嚷嚷的大街上伴着小贩们的金嗓呼喝不绝。新的一年,稚子齐歌。凤箫声动,玉壶光转。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日,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
自冬至日下手,架造鰲山,高一十六丈,阔三百六十五步,中间有两条鰲柱,长二十四丈,两下用金龙缠柱。每一箇龙口里点一盏灯,谓之‘双龙衔照’。中间有一箇牌,长三丈六尺,阔二丈四尺,金书八箇大字,写道:‘宣和綵山,与民同乐。’至除夕夜,笙箫社火,锣鼓喧天,天上的星星翻转到地上,化作了千万盏灯。那看灯百姓,休问富贵贫贱,老少尊卑,尽到端门下赐御酒一杯。四个贵官得了圣旨,交撒下金钱银钱,与万姓抢金钱。鰲山架起,满地华灯。贵官豪族抓缚着小鰲山,纷纷添许多烟火。
辞旧迎新,普天同庆。而我此刻却汗涔涔的坐在床榻上,嘴里强自咬着一块毛巾,全身因为剧烈的疼痛不停的抽搐着。这段时日,身子一直大不如从前,又逢诸多变故,加上背上的伤又麻又痒,更是没几日睡得踏实。终日浑浑噩噩,伤势一直不见好转。
小铃铛的手颤了颤,道:“格格,再忍一忍,大夫说了,要将背上这腐皮整块都给撕下来。”
我咬紧了毛巾,点了点头,豆大的汗水就从额头滚落了下来。
背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我忍不住闷哼出声,又迅速淹没在人们的鸾歌凤舞中。新年永远是忘却伤痛的良药,在这样欢快的日子里,没有人还会记得刚刚惨死的冬梅,更没有人会再意我是如何在水生火热中煎熬。
我知道我的背狰狞可怖,宛如一条条肥虫蔓延,夹着血色的白肉层层外翻,连我自己看了都忍不住要呕吐。
小铃铛却仍强忍着给我上药,只是手仍有些抖。她迟疑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道:“格格为四王爷受的这些苦,真的值得吗?如花少女,谁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现在格格……”小铃铛忍不住别开眼,艰难的咽了下喉咙,继续道,“不管怎么说,格格现在所遭得一切罪还不是当初为了救四王爷,可四王爷至出狱后就成日闭府不出,遑论看格格一眼了,连声谢也不曾听说。”
我虚弱的伏在被褥上,没有答话。有些事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曾经有人问我为什么要救四爷,我说了三个不同的理由。每个理由都是真的,每个理由又都不是真的。其实我就是想救他,就因为我想救他,我可以想出各种理由。
如果有一天,一个人要跟你分手,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任何鬼话。其实他就是不爱了,因为不爱了,所以他可以想出各种理由跟你分手。
小铃铛又道:“奴婢还听说,鄂大人在乾清宫出恭的事也是四王爷透露给皇上的”。
我睫毛颤了颤,是他,果然是他,真的是他!他知道圣旨,可他还是等不及的赶来了……泪忽然的就涌出了眼眶。
小铃铛以为我是想起了自己所受的委屈,忙道:“好了,好了,奴婢不提他了”。
我自己也是一愣,不知自个怎么竟流出泪来,忙胡乱抹了抹:“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话没有说完,一抹浅浅的笑意却已在唇间荡开。
小铃铛不明所以的看着我,“格格觉得什么?”
觉得什么?我说不出。只是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落到了心湖里,满的要溢出来。
“我只是觉得背上其实也没那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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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五十八年三月初,边关传来消息,十四贝勒已成功抵达宁夏。
初春,万物复苏,我也逐渐康复起来,手上仅留几点浅浅的疤。背上的疤虽大,但大夫说只消每日按时抹药,届时自会慢慢愈合。
我去了寒菛,这是我特意为先前跟随我的门人置办的宅子。想昔日门庭若市,饮酒作对者,往来不息。如今却空旷旷,冷清清,惨兮兮。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才不过区区几日,已是天壤之别。
纵使我费劲了心机,不顾性命又如何?终究还是敌不过上位者的一句话。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心血终不过是昙花一现、付诸东流罢了!
我伸手去推门,小铃铛拉住我:“格格,还是别看了,只是徒增伤心罢了,回吧”。
我顿了顿,推了门进去。空荡荡的庭院,寒蝉凄切。冷飕飕的西风,断壁残垣。光秃秃的树枝和那嘎吱作响门缝,在寒风中战栗,每一声都是萧条离索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