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仆仆的下了马车,府里的侍卫就迫不及待告诉我,李大人来府上找了我很多回。
李卫听到外头的动静,提着衣摆,从里头大跨步迎出来:“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
我神情寡淡:“我心里郁闷,出去散散心”。无视的从他跟前越过,“你来找我做什么?”
李卫:“这不马上就要科考了,我来看看你的功课做的怎么样了?”
我:“大字不识一个的人,尽然要检查我的功课?”
李卫眼神微闪:“我这不是关心你嘛,我知道你心里有恨,若想复仇,就只有通过科举才能重新进入这权利中心”。
我迈动的步子戛然而止,神色忽然变得认真,“李大哥,谢谢你!”
李卫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你忽然说这些干嘛?”
我:“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想帮我报仇,你劝我复仇,劝我科举,不过是想借读书来消磨我的恨意罢了”。
李卫脸上笑容讪讪,“就连后宫的女人也不得干政。你想接近政权,唯有考取科举进入庙堂,这一点我并不曾骗你”。
我:“所以,我发自肺腑的感激你。从始至终,陪伴在我身边的人唯有你。但是我的仇恨只有用鲜血来消磨,读书只会消磨我的耐心”。
李卫神色绷紧:“你想做什么?”
我轻松一笑:“我能做什么,当然是杀猪宰羊啦,楚大哥的忌日快到了,该提前准备祭品了”。
李卫跟着笑了,笑容中却未见丝毫轻松。他细细揣摩我字里行间的意思,似是单纯直白,又似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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坟墓前,摆上最好的酒,最好的佳肴。
男孩:“爹爹,这里头葬的是谁?”
我:“是你的舅舅和你的姨娘”。
男孩仰着头问:“什么是舅舅?”
我:“舅舅就是娘亲的兄长”。
男孩:“那什么是姨娘?”
我:“姨娘就是娘亲的姐姐”。
男孩:“那舅舅为什么会和姨娘葬在一起?”
我没有接话,思绪又回到了当日。那天雨下得很大,我哭着跪在梨花跟前,一个劲的说,“对不起”。雨点夹着泪水在泥泞的地里翻起一个又一个水泡。
梨花抚着楚牧的墓碑,雨水刷尽了她脸上所有的颜色,“你没有对不起谁,你能好好活着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泪再一次从她眼角落下,“你知道吗?我能认识他,也是因为你”。那一晚,她同我讲了许多话,讲楚牧如何为我寻找血人参,如何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呼唤我的名字。
我听了只是一个劲的流泪,“他不该为我去死,我是蓝若诗,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拉着他的手进武家的小女孩了”。
梨花微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他的心从不曾变过”。她说完以后,嘴角有血溢出。原来她在来之前,已经服了毒。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撕心裂肺,我痛哭哀绝,我拼命的将她搂在怀里,却依然无法阻止她的体温渐渐的流失。
第两百八十六章 殉葬
她伸手抹过我的泪说,“我终于明白伯牙为什么要绝琴”。她说完这话,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读懂梨花和楚牧之间的感情。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仅是兄妹,不仅是知己,不仅是恋人。他们一起经历了彼此最痛苦的岁月,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痛苦。旁人或许会痛心,会叹息,会感同身受,会在茶余饭后发出一声感叹,“他们的经历好惨”。但也仅此而已。
楚牧和梨花就像两个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伤口。两个生病的人放在一起,只会相互传染,谁也没有办法治愈谁。久而久之,一个人痛了,另一个人也会跟着痛。他们就像两个残缺的灵魂,相互支撑着才挺过来。现在有一方塌了,另一方自然也就毁了。
“爹爹,孩儿不问了,求爹爹不要伤心”,男孩摇着我的手。
我回过神来,才觉眼角有泪溢出。我摸了摸他的脑袋,“爹爹没有伤心,爹爹只是感叹,世间再无人像他这般护我”。
男孩:“爹爹放心,等孩儿长大了。孩儿保护爹爹”。
我勉强笑了笑,思绪回到刚刚遇到他的那一天。
梨花死后,我几乎也成了一个废人。这才几年,我的挚友,我的孩子,我的兄弟,我的姐妹,她们都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了。我挨不住这样的打击,已经变得雪白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
梨花说,血人参是楚牧拼了命找回来的。我时常想,要是我当时死了,他们是不是现在就能活。如果我早知有今天,我当初就不该活着回清国。
我如同一滩烂泥,或瘫在街头,或瘫在后巷。所有人看见了我,就像看见了怪物,捂着鼻子逃跑。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也好几天没有洗澡。有时候下雨了,或者躺在洼水地里,就汲上几口水,苟延残息。
李卫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我,华美的丝绸垂在水洼地里,他紧紧的拥着我,全然不顾他人的目光。
李卫将我带到一个偏院里,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我。我恍若未觉,头很沉,手很痛,脚很麻,身子很僵,想哭不知道怎么哭,想动不知道怎么动。
终于有一天,李卫发怒了:“你就打算这样不死不活的过下去,你对得起楚牧吗?”
他见我没动静,又放软了口气:“梨花的死,不怪你。十三爷的恩情她回报不起,十七爷的深情她也负担不起,十三王爷自是痴情无悔,十七贝子也是敢爱敢恨,唯独梨花,她没得选。她如同站在绝壁,站久了累,动就是死。”
我的眸子终于有了反应:“为什么她动就是死?”
李卫见我嘴唇微动,甚是欣喜:“你说什么?”扭头对着门外喊,“快叫大夫!”
“为什么她动就是死?”我提起气又问了一遍,发出的声音却是吱吱呀呀。我一着急,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李卫连忙过来扶我,我揪住他的衣领,终于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声音,“为什么她动就是死?”。
我:“是不是四爷做了什么?”
李卫眼神一闪,没有接话。
我无力的松开手,“你不说也没有关系,我有一百种方法去调查真相,你不怕他们发现我还活着的话”。
李卫:“圣上什么也没有做”。
我眼里射出两例冰冷的寒光,“他自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梨花姐姐已经死了。如果梨花姐姐现在还活着,依着圣上的性子,他也绝不允许两个他最疼爱的弟弟因为一个女人而反目”。
李卫:“你不该为了莫须有,未发生的臆测而怪罪圣上”。
“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我开始放肆大笑,任泪水释意,“一个人因为被医生误判了绝症,抑郁绝望而死。可是所有人都不会指认医生是凶手,而只会指摘受害者的怯弱”。
我分明知道梨花的死不能全然怪雍正,可是我只能这样想,只有这样想,我才能活。我抑郁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压抑到了极点,需要一个发泄口才能活!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河流的。第一次遇到河流的时候,河流正跟人打架,被一小胖墩骑在身上。他虽被压在底下,又被掐着脖子,依然以无比汹汹的气势的声音喊道:“你服不服输,服不服输”。处于弱败之势的分明是他,却理智气壮的像打赢了胜仗。
小胖墩被吼得怀疑人生,“哇”得一声大哭起来,直嚷着要去爹娘那里告状。河流揪着小胖墩不放,非得他赔自己五个铜钱才肯罢休。
我摇摇头,声音惨淡:“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
小胖墩趁河流这一诧神的功夫,一溜烟的跑了。
河流气鼓鼓的插着腰:“你这个大伯好没道理,无端端赶跑我的生意,你既赶跑了我的生意,你须得陪我五两银子”。
我:“你叫我大伯?”
那个时候,我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独剩的后脑残一小撮金钱鼠尾也是呈花白之色。面上因为落水,被水里涌动的树枝刮了两道伤口,留下狰狞的疤痕,身上又常作男子打扮。他喊我大伯不足为奇。
河流也十分‘机灵’,他见我童颜鹤发,忙改口道:“叫你大叔也无妨,但你先得把银子陪我”。
我摇摇头:“小小年纪就会敲竹杠,长大了成什么样了?”虽是问句,声音却波澜不惊,不带丝毫情绪。我的感情在楚牧死的时候,在梨花死的时候,已经消耗殆尽。
河流:“小时候是小竹杠,长大了自然是大富翁啦!”
我不由看了看他,“你说得很有道理”,清冷如死水的眼眸里有了些许波动,“可是我现在身上没有带银子,要不我给你打个欠条”。
河流将信将疑的看着我,从大街上捡了张包药用过的黄纸,又拿了块墨碳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