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洛城一战,又听了易家的往事后,独孤信心中已经有了偏向。
所以这会儿他看着虞静,倒还真不顺眼了很多。
等他回到宫中,听完他留在饮露殿的暗卫报告之后,他对虞静此人的心情顿时更加复杂。
“摆驾,去太后那。”他说。
现在他不用偷偷摸摸,因为独孤伦和独孤仁还在饮露殿住着呢。
独孤伦自上回发完烧后,人沉静了不少,如今能一整天都泡在书房里练字,比独孤仁还认真。
木韵怕他受惊太过,直接封闭自己,每天都会花半个时辰陪他们兄弟俩聊天。
反正是聊天,她干脆也没聊那些道理和大义。
她会问他们渔阳的风物人情,问完了再给他们讲高韵脑海里那些显得十分久远的记忆。
“其实建城也有上元灯会的。”她说,“你们当初进城时应该有看到花宵河吧,建城的灯会,就是沿着花宵河办的。”
“皇嫂去过吗!”
“当然去过啊。”她笑,“我年少时,最喜欢的就是绕着花宵河四处走了,建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和年糕,都能在河边找到,等你们长大一些,就可以出去瞧瞧了。”
两个孩子都听得满是向往,末了问她,那到时候能不能带皇嫂一起去?
木韵没有回答,因为她肯定是不能跟他们一起去的,但是这话不必在此时说出来惹得两个孩子不高兴,所以她转而说起了高家和谢家住的将军巷典故。
独孤信便是在这时来的,他站在东偏殿入口处,安静地听完了她讲的典故。
然后他想起来,其实这典故,最早就是高凝给他们几个讲的。
高凝说:“前朝时,这里住了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据说她身上的杀气太重了,所以她住下后,将军巷的梅树便全死光了,她死后很多年里,将军巷也依然种不了梅树。”
叶承舟问:“可现在高家有很多梅树啊?”
高凝笑着继续:“是啊,我也没想到,后来我随手一种,居然就种活了。”
高韵歪着头不解道:“随手?”
独孤信也竖起耳朵。
高凝点头:“嗯,随手。”
“那天应该是下着雪,我从花宵河边经过,远远看到一个姑娘正给街边的小乞丐们分馒头。她打一把很漂亮的伞,伞面上画了梅花,画得非常漂亮。
“说来奇怪,在那之前,我从没觉得梅花好看过,可那天看见了那把伞,我忽然就很想试试在家门口种几棵梅树。
“开春后我随手种下,之后就没有再管了,结果它们竟全活了下来,一棵都没有死。
“其实种之前我想的是,假如我不能种活,我就不去打扰那个姑娘了,因为她早有婚约,可梅树活了下来,这大概就是老天想告诉我,我同她是有缘分的吧。”
故事说到这里,三个孩子也反应了过来。
高韵甜甜一笑:“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婶娘呀?”
后来高凝去忙正事了,他们三个溜出去骑马玩。
穿过那些梅树的时候,高韵还在感叹:“我觉得这些梅树也是感受到了叔父的真心才活下来的。”
那时候独孤信已经隐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喜欢她的。
于是他点头赞许:“嗯,肯定是这样。”
叶承舟补充:“我觉得不只是真心,还有克制。”
独孤信不以为然,因为他知道谢瑾当初的婚约对象就是苏衍那个乱臣贼子。
他说:“其实何必克制,喜欢一个人,当然要说出来啊。”
当时叶承舟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他说他觉得不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她能开心,希望她比世上其他人过得都好。
第32章 太后十八岁06
木韵给独孤伦独孤仁兄弟讲完将军巷的典故后, 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殿门口的独孤信。
兄弟两个见她表情顿住,也转身回头望了过去。
“皇兄……!”独孤伦的表情颇有几分惊喜。
“皇兄回来了。”独孤仁的声音小了一些。
独孤信虽然心情复杂,但面对他们两个倒还记得态度要好一些。
于是他微微扯开唇角,走过去坐下, 问:“怎么样,朕不在的时候, 有没有人欺负你们?”
两人同时摇头:“没有啊。”
独孤仁还小声补充了一句:“皇嫂对我们很好……”
独孤信当然知道她会对他们好, 他想问的其实是郑贵太妃那件事。
虽然他现在已经全部弄清楚了,但他还是想听一听独孤伦自己怎么说。
结果独孤伦只是一脸发懵地望着他,有些紧张地眨了眨眼。
木韵见状,干脆让他们两个先回里屋去接着练字。
“阿伦还小, 生病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没告诉他。”她对独孤信这么说道。
“其实不必这般小心。”独孤信原本想笑,可说到这个话题,他着实笑不出来,“他既被我接到了宫里, 那这些都是他迟早要知道的事。”
木韵就这么安静地听他讲了下去。
独孤信道:“不,应该说是迟早要学,毕竟他们两个最后只有一个能当皇帝。”
木韵想了想,问:“这算是陛下的经验之谈吗?”
独孤信侧过身看了她片刻,道:“阿韵觉得呢?”
黄昏已至, 夕阳的霞光从殿外折进来, 恰好打在年轻天子的面上肩上。
从木韵的角度看过去, 恰好能看见他颈侧的一个细小伤口, 约是这次亲征时弄伤的。
她目光一顿,却是没说什么,片刻后才垂下眼道:“我不过一介女流,岂敢妄议此等大事。”
独孤信也注意到了她先前的停顿,抬手摸了摸那个伤口。
这地方是他回程与叶承舟打猎时不小心弄伤的,和洛城一战没有关系,但他不准备解释。
他想,哪怕能让她为自己稍微多担心片刻也是好的,毕竟将来可能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此沉默了一阵后,独孤信才重新开口道:“郑贵太妃的事,你处理得很好。”
木韵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回得很平静:“多亏陛下留下的暗卫。”
这倒是一句实话,那天夜里,如果不是暗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郑贵太妃那件衣裳拿回来,她也没法彻底收拾了郑贵太妃。
不过光是郑贵太妃和郑家可不够,她还想这把火能一路烧到虞静头上去才好。
所以沉吟片刻后,她便轻描淡写道:“若非如此,此刻被囚于冷宫的人,大抵就是我了。”
她越是说得平静,独孤信听在耳朵里就越是自责。
他张了张口,声音很沉:“你放心,郑家那边,我定会再好好调查清楚。”
木韵摇头柔柔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本来也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而已,我只是担心那两个孩子。”
独孤信想说不是这样的,也想说在他心里她要比那两个孩子重要得多。
但以他们如今的身份,说这样的话,大概也只是给她徒增难堪而已。
一场战事让他看清的,何止是虞家的狼子野心。
还有他的幼稚,他的可笑,他的不顾大局。
也许叶承舟说得对,喜欢一个人,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木韵不知道短短几个瞬间里,他心里已经转过这么多想法。
她还在继续平静地添油加醋:“就像陛下说的那样,他们既已被接了过来,那前方必定还有更多的郑贵太妃等着他们。”
“我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我还是希望在那之前他们能过得顺遂、高兴一些。”
“……”
“就像……”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就像陛下少年时那般。”
独孤信闻言沉默了很久,久到殿外天边的霞光彻底黯下去也没有再出声。
木韵把她这段日子打好的腹稿说完,也没有再开口了。
她知道独孤信应该还需要消化一下。
当天夜里,他留在了饮露殿用膳,顺便考察了那两个孩子一番。
之后他说,是时候给他们开蒙了,反正前宫给皇子读书的地方空着,可以用起来了。
木韵当然没有意见,只道:“那陛下想好替他们请哪位老师了吗?”
独孤信想了想,问她觉得莫玄怎样。
木韵:“若能请到莫家叔父,那自然再好不过,可……”
她没有说下去,但独孤信应该能明白才是。
莫家这十多年里家道中落,莫玄也无心官场,虽然还没举家迁回庐陵去,但一年中能有一两个月在京城待着都算好的了。
独孤信点头道:“我听谢将军说起过,他如今云游四海,过得正清闲。”
木韵:“陛下有办法说动他?”
独孤信:“我没办法,但别人有。”
木韵听他说得笃定,又一副不想透露这个别人是谁的语气,干脆没有再问了。
他走后,两兄弟缠着木韵问,皇兄说要给我们请的那个老师凶不凶?
木韵:“……”
她根据高韵脑海里的回忆简单描述了一下莫玄其人,道:“他是大宁第一名士,但没什么架子,也不凶,你们放心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