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承舟摇头:“倒也还好。”
他没有骗独孤信。
他是真的觉得还好。
独孤家和门阀世家之间的矛盾始终存在,能早一点解决,对大家都好。
所以除了眼下这场仗,最重要的事就是让他尽快与高家和解。
叶承舟知道,有些话,以他的立场暂时还不能说。
但只要独孤信还有一点点的脑子,经过这场仗,也该醒悟这满朝上下最狼子野心的到底是谁了。
……
两人在塔楼上呆了大半夜,期间独孤信非要再多喝几口。
他是皇帝,叶承舟奈何不了他,只能把酒壶给他。
结果最后他喝得东倒西歪,差点没从塔楼上滚下去。叶承舟把他背回营帐的时候,他还在说梦话呢。
他在梦里喊了很多声阿韵。
他说阿韵啊,你等我回去。
他还说你放心吧,我会替你寻更多更好看的石头。
最后是一声没头没尾的对不起。
叶承舟听在耳里,嗤笑了一声,替他盖上被子。
第二天一早,独孤信从营帐中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晕。
他问自己的随身侍从:“叶副将呢?”
侍从一边伺候他洗漱穿衣一边回:“叶副将就在外面,刚才有个姑娘来寻他,好像是易将军的女儿。”
独孤信一听,动作都顿住了:“易羯的女儿?寻他?”
侍从点头。
独孤信:“动作快一点,朕一会儿要去看看。”
独孤信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去的。
他洗漱完毕,连外袍都没有披就出去了。
侍从说得不错,易羯的女儿的确来找叶承舟了。
此刻这两人就在城墙下站着说话呢。
易羯从十几年前开始就守在洛城,十年前又把家人全接了过来。
所以他的女儿易珂从五岁开始,便是在洛城的军营里打滚长大的,有一股寻常少女没有的英姿飒爽。
她来找叶承舟时,穿的也是一身银甲,手里握着一杆红枪,站在城楼下,本身就是一道极亮眼的风景。
但叶承舟却无心欣赏,他只冷声道:“易将军另有要务在身,他不告诉你,是不想你跟着一起去冒险,就算你再问我十遍,我也一样不会告诉你。”
易珂皱着鼻子要跟他干架:“你这个人!”
独孤信走过去接了一句:“他这个人从小就欠揍,朕支持你打他一顿。”
叶承舟:“……”你是不是太闲了?
易珂听到独孤信的自称,反应过来这到底是谁,表情也有点慌张,忙转身拜见天子。
独孤信摆手让她不用多礼,随后又解释了一句:“不过他倒是没说错,易将军的行踪是我军的秘密,易姑娘为难他也没有用。”
易珂能和叶承舟横,但面对大宁天子还是不敢胡闹,只能俯首躬身应是。
但应完之后,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一双眼睛还是不停往叶承舟身上瞟。
独孤信注意到这一点后,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一直知道叶承舟生得好,当年在建城时,就有一大群姑娘整天恨不得把手绢扔他身上脸上。
没想到到了洛城,这小子依然这么招蜂引蝶?
这边他忙着看好戏,叶承舟却是崩溃得不行。
怎么说易羯对他都有几分恩情,所以面对易羯的女儿,他无法把话说得太重。
但易珂这个小姑娘,还真是让他头疼极了。
别看她这会儿在独孤信面前显得很乖巧,实际上她胆子可肥得很。
三个人在城楼下站了片刻后,易珂差不多也摸清了独孤信这个皇帝的脾气并没有传闻中那样差。
于是她直接扬起头对独孤信道:“陛下,我可不可以和叶副将单独说两句话?”
独孤信眯了眯眼,笑得再真诚不过:“可以,朕准了。”
说罢不等叶承舟有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了一句:“叶副将若是不好好听你说完,朕替你治他的罪。”
叶承舟:“???”
易珂喜笑颜开:“多谢陛下!”
得到了皇帝的金口玉言,易珂当即扯住了叶承舟的手臂,把他拉到了另一边。
独孤信想了想,唤了一个暗卫过来,让其听完易珂和叶承舟到底说了什么。
暗卫:“……”陛下你真的很闲。
易珂拉着叶承舟绕营地走了一圈,最终在城楼的另一侧停下了。
停下后,易珂问他:“你不愿意告诉我我爹去哪了是吧?”
叶承舟:“陛下刚才说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易珂嗯哼一声,把手里的红枪横到肩上,说那好吧,我不为难你了。
叶承舟刚要松一口气呢,就听她继续道:“但你要回答我另一个问题。”
叶承舟:“……你问。”
易珂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似是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问他:“你把石头送给谁了?”
叶承舟的表情当即就冷了下来。
但他的声音更冷,他说:“这不关你的事。”
易珂惊声道:“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里面有两颗还是我发现的呢!”
叶承舟:“是,所以我用别的东西跟你换了。”
这意思就是换完之后,石头的去向便与她无关了。
易珂气得不行,也口不择言了起来。
她哼了一声,说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
“不就是当朝太……”
“闭嘴。”他打断了她的话。
易珂认识他三年,还是头一次见他对一件事的反应大成这样。
她既委屈又伤心,偏偏在他面前她还不想露怯,只能梗着脖子硬着语气继续道:“你以为不让我说,你心里就没鬼了吗,你这是大逆不道!”
叶承舟听到这句大逆不道,忽然就笑了。
他笑起来很好看,像江南春日的细雨,也像洛城五月的飞花。
他说:“大逆不道?”
“是,我喜欢她。
“我十六岁的时候就喜欢她了。
“但我从没奢望过跟她在一起,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我只是喜欢她而已,倘若这也算大逆不道,你大可以去告诉陛下,看看他会不会治我的罪。”
……
三月的建城已经很暖和。
皇帝不在,国家大事便由太傅、太宰、丞相及大司马大将军联合商议做决定。
丞相姓李,非世家出身,祖上是跟随独孤家一起征战天下的流民统帅。
现在国家相对安定,权力被世家瓜分,丞相形同虚设,所以这位李丞相在朝堂上向来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争取不得罪任何人。
但那是独孤信出征之前的情况。
独孤信离开京城半个月,郑家就搞出了谋害继承人的事,被高凝和谢陵联手弄了一顿,让虞静失去了一大助力。
虞静觉得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就开始拉拢起了李家。
如此,宫外又是新一轮的暗潮汹涌。
就连无法出宫的木韵,都从谢瑾的偶然提及之中猜到了一点大概。
她跟K24吐槽:“看来虞静的能耐也没有很大啊,怎么上辈子搞出了这么多风风雨雨。”
K24:“……呃,大概是上辈子独孤信一直都在京城也一直都站在他那边吧。”
木韵:“我又要说了,独孤信是真的傻!”
K24:“其实他和独孤仲比起来已经好不少了。”
独孤仲不仅是一个能把自己淹死的蠢蛋,还耽于享乐,完全不理朝政。
按一般人的标准,这才更像是一个愚昧的昏君。
但木韵却不以为然,木韵道:“可是独孤仲在位期间起码没发神经乱砍忠臣啊,在这种世家与皇族共天下的制度下,皇帝废物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皇帝以为自己不废物,然后干了一堆废物都不会干的蠢事。”
K24:“……你要不要这么毒啊。”
木韵摊手:“我实话实说,这趟过后,他要是再醒悟不过来,我看大宁真的药丸。”
木韵会说得这么笃定,是因为最近谢瑾进宫的时候,跟她聊了很多北芒和西梁的情况。
这些都是高韵的记忆里没有的东西,因为从前不管是高凝还是谢瑾都没有提过。
如今的大宁,看似国富民强,但近有北芒,远有西梁,两个都骁勇善战,都相当难对付。
就算独孤信这次挡住了苏衍的北芒大军,未来的这二十年里,他还得面对休养生息了多年的西梁。
可整个大宁朝野,只有高凝和谢陵意识到了这一点。
也许虞静也意识到了,但他不在乎,因为不论哪个国家的君主打到江南来,都无法一时间将门阀士族连根拔起,到时候他一样能成为一朝重臣,享受荣华富贵。
当朝太傅,就是这么一个人。
木韵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种心态,换了她在虞静那个位置上,她可能也会在乎家族多过国家。
但正因为她理解,她才更佩服高凝和谢家兄妹这样的人。
更何况她现在还有维护封建帝制的任务在身。
K24听她语气坚定,便好奇道:“你想好了要怎么办了?”
木韵点了点头:“差不多吧,现在就等独孤信班师回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