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各个都是一脸感激,不论男女老少,纷纷行礼道谢。
大船停留了不到半日就又启程赶往遥远的菲岛了,此时的董蓉完全不知道,在她身后几日航程的大海上,她的亲人也在奔往同一个目的地。
其实也算托了先前那老渔民的福,她自从上了这官船,虽然离家越来越远,但不必担心弥勒教的追捕,每天又是从事最拿手的活计,倒也算是省心。偶尔闲下来,坐在船舷上吹吹海风,盘算一下以后转回大齐要如何行事,幻想着如何报仇雪恨,不时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这时候的董蓉,就像一座压抑了多少年的火山,随时都会喷发烈焰,烧毁一切让她憎恨之人。后厨里的两个打杂厨娘,不知是本能的警觉,还是自知手艺太差,平日里待董蓉很是客气,董蓉偶尔也会教她们两样吃食,相处还算融洽。
当然若说什么不顺心,那就是先前那个因为晕船而被抢了位置的厨子刘贵了。他适应了船上生活之后就去了给客商和船工仆役们做饭的大灶间,但时常仗着刘家老仆的身份跑到小厨房来挑衅。
今日说菜咸了,明日又说鱼腥气重了,很是惹人厌烦。董蓉本着息事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从来不搭理他。结果这刘贵居然以为董蓉被他吓住了,瞪鼻子上脸,越来越嚣张跋扈了。
有时候董蓉给那位船主刘三爷做好的吃食,他也要抢过去吃了,末了挺着溜圆的肚子还要再贬损几句才离开。董蓉心里恼火,却一直没有发作。结果这一日刘贵在晚饭的时候又闯进了灶间,这里翻翻,那里看看,一副在自家菜地转悠的自在模样。
董蓉眼见他的粗手指在凉拌银耳里翻捡,就皱了眉头,沉声说道,“刘师傅,那道菜马上就要端上三爷的饭桌,你这样翻检,要三爷怎么入口?”
刘贵显见是没想到平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董蓉会开口,而且出言如此不客气,他楞了一下,转而一股怒气就窜上了脑门,高声喝骂道,“你下贱厨娘,往谁头上扣帽子呢?我是怕你下药毒害三爷,这才出手检查一下,三爷知道只有赏我的,难道你还要去告状?有能耐你去告!你看,三爷是相信你这外来人,还是我这家中老人!”
董蓉冷哼一声,伸手端了那盘银耳就倒在了泔水桶里,反驳道,“我是厨娘,你是厨子,都是同行。我若是下贱,你也高贵不哪里去!还有,刘管事每此上菜都会亲自检查,以后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把大厨房的饭菜做好吧,省的那些客商们整天拉肚子。若是臭气熏到了三爷,你得的就不是赏银,而是板子了!”
刘贵被戳了痛处,气得脸上肥肉乱颤,抓起手边的一个盘子就砸向了董蓉,“下贱东西,给脸不要脸,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个克夫的寡妇,居然敢跑老子跟前说教,今日不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三只眼。”
董蓉虽然不会武艺,但平时家里夫君和四个孩子都是早晚习武,她有时兴起也跟着胡乱比划几下,所以身体比之一般妇人要灵活许多。
眼见盘子飞来,她一歪头就躲了过去。但盘子却不可避免的砸到了火灶上的砂锅,“咣当”一声。已经熬了两个时辰的一锅枸杞山药粥,半点儿没剩都扣在了地上,热气蒸腾而起,惊得两个厨娘一同跑过去,收也不是,扔也不是,都是心疼之极。
“这可怎么办,这是刘管事特意吩咐的。三爷最近胃口不好,这山药粥最是开脾胃,再熬一锅也来不及了。”其中一个厨娘偷眼望向刘贵,明着是问董蓉,其实就是在埋怨他呢。
刘贵听得有些心虚,一边往灶间门口走着一边骂骂咧咧,“真是晦气,平白惹了一身骚!”
“怎么了,哪里有骚@味?”刘管事正好过来端饭菜,听得刘贵这话就顺口问了一句。刘贵微微一惊,赶紧笑道,“哎呀,大管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又闷又热的。有事您尽管交代我就成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呢?”
刘管事好像也不待见他,淡淡应道,“你啊,平日里把大灶间的事照管好就得了,这里…”
他说到一半,突然见到地上散落的米粥,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高声问道,“这粥怎么洒了,可是那锅山药粥?”
刘贵生怕董蓉告状,含含糊糊说了一句,“大管事,您先忙,小的这就回大灶间做活儿了。”
说着话儿,他脚底下就像抹了油一般,跐溜从门口滑了出去,很快就跑得不见影子了。
两个厨娘气恼,刚要上前告状。董蓉却是伸手拦了她们,然后弯腰给刘管事行礼,低声道,“刘管事,这粥是我方才不小心打翻的。马上就要开饭了,再熬一锅怕是来不及,不如我煮一碗小米粥吧,那个也有温养脾胃的好处。”
刘管事也是个精明人,想想方才刘贵的模样,倒也猜出了几分,这会儿再见董蓉不抱怨,直接承认错误,于是对她又高看几分,点头赞同道,“好,你赶紧做吧。我跟三爷禀报一声,今日的晚饭迟送一刻钟。”
正文 第十二章 以直报怨(上)
“谢刘管事体恤。”董蓉再次道谢,然后就带着两个厨娘赶紧拾掇地板,重新刷锅熬粥。
两个厨娘暗暗气恼,凑到董蓉跟前低声问道,“曹嫂子,你怎么不跟管事说,那粥锅是刘贵打翻的,管事保管会责骂他!”
“就是,这人太缺德了,每日都来咱们灶间搅合,不让他吃点苦头,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欺负人呢。”
董蓉好似浑不在意,淡淡笑道,“算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忍忍就过去了。”说完,她就在坛子里舀了半碗小米仔细洗了过来。
两个厨娘对视一眼,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她们两人都是帮忙的杂工,就算再气恼,董蓉不出头,她们也没有办法。两人怏怏不乐的磨蹭了一会儿就借口甲板上有活计出去了。
董蓉听得身后没了动静,慢慢放下碗,双手死死握成了拳头,用力之大,以至指节都变成了白色。
她不是不想惩治刘贵,实在是太明白,一遭打蛇不死,必遭反噬的道理。若是她方才告状,同为刘家奴仆,虽然身份有高低,但刘管事看在往日的情面,顶多呵斥刘贵几句。这对刘贵来说,不会痛也不会痒,反倒会更加恨她。
所以,莫不如什么都不说,刘管事那里留了个好印象,刘贵这里也会以为她怕了,更加变本加厉,到时候她在出手整治他就方便多了。
原本她不愿同这样的小人计较,但他那句“克夫”就像世间最恶毒的利剑,轻易扎透了她的脊背,重新隔开了所有最痛的伤痕。她什么都能忍,唯独不能忍耐这样的诅咒。
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她自问从不曾无故做恶事,甚至这十年来,造桥铺路,救济穷困孤苦,就是走过路旁见到乞丐都要给些银钱,简直做尽了世间所有好事。但她得到了什么?
夫君自尽跳海,她也是有家回不得,好好的幸福生活被打砸成了满地碎片。
若是好人没好报,那她为什么还要做个烂好人?从此以后,这世间,待她有一分好的人,她绝对会十倍还之。而欺到她头上的人,一定要让他永生永世都后悔。
而刘贵就是她踩踏仇人尸骨前进的第一步!
这会儿正在大厨房里,指点着杂工投洗海带的刘贵儿,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脊背一凉,他惊得猛然回头看了看灶间门口,见得除了海风吹过,并无什么人影,于是莫名其妙的摇摇头,继续耀武扬威的吆喝着。
待得晚饭过后,刘贵酒足饭饱,心里终究放不下先前之事,特意晃荡道小灶间看了看。董蓉去了船尾散步,留下两个厨娘,虽然万般厌恶刘贵,但也不敢得罪他,只能实话实说。
刘贵听了,果然得意非常,冷笑道,“不过是个小寡妇,就是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告我的状。哼,算他聪明!”
两个厨娘心里腹诽,若是不害怕,你还特意跑来探听什么啊。
刘贵前脚晃悠悠走掉,董蓉后脚就回来了,听了两个厨娘叽叽喳喳说完,她也不接话,转而说起明早要准备什么早饭。
前船最是宽敞舒适的一间舱房里,刘三爷一边心不在焉的喝着茶,一边听刘管事说起灶间之事,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刘管事心下实在好奇之极,不明白自家三爷为何就对一个半路捡上船的厨娘这般在意,不但吩咐他诸事仔细回报不说,居然每次听过还都是这般欢喜。难道是他太笨,理解不了主子的想法?
刘三爷抬头扫了一眼自己的心腹大管事,见他一张胖脸都要皱成了包子,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末了说道,“你也不必多心,我就是发现这厨娘有趣罢了。海上行船太过枯燥,有件事占占心思也好。”
刘管事陪着笑脸,上前给主子添了茶,讨好道,“三爷,那厨娘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啊,怎么就入了您的眼了?”
刘三爷摇头,神秘一笑,“你等着看,这几天刘贵肯定要倒霉。到时候,你就知道这厨娘有什么特别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