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付氏牵上顾海顾勇两个儿子,摇曳着追去了。
“这个浑人!”顾伯勋也跟上。
不用说,顾家后面的人齐齐往衙门追。冯氏蹒跚站起,哑着嗓子说道,“我去陪陪你爹,旁的事,随你们。”
“姥姥?”沐淳心急如焚,老太太关键时候怎地如此靠不住。
眨眼,乌泱泱的沐家堂屋“食灭鸟飞尽”。沐二郎突然嘴角一扯,只余苦笑。许是气急,讽刺道:“杏娘,这就是你顾家人?没有心眼的顾家人?”
顾杏娘瘫在冯氏坐过的腾椅上,神色动作差不多跟冯氏方才的样子重叠在了一起。她模棱两可地回了一句:“原本我就不愿父亲被开膛破肚,有谁会专程害他呢?”
“唉!猪队友!”沐淳一跺脚,片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第33章 以然昭昭
“春儿,你说啥?站住!你又去哪?”
沐淳不理爹爹,迈着小腿直往衙门冲。有拐子就来拐我好了,看我不踢得他半身不遂,看我不喷死他,我为何就不能独自上街了?
她手上有早上出门就带在身上灌了碱水的竹筒枪,愣不信谁的眼睛经得它一喷。就地取材环保又节能的防狼喷雾,我还怕它派不上用场呢,哪个不长眼的拐子敢来,姐正好试试威力。
可惜她没有机会遇到拐子,刚出巷子口就被大长腿的沐爹捉住了。口中大叫:“我是大姑娘了,不许再抱我。”
沐二郎眉间透出一抹苍桑,“前天过生辰,是谁非要我抱的?乖,别闹,爹爹陪你去衙门。”喃喃道:“看看他们能干些什么事出来。”
沐淳莫名的就让沐二郎几句话说得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后,脑子就清醒了。
好希望康朝出现一个宋慈!
“爹爹,外祖父生前最后办的一件事是什么?在为哪家办文书?”
沐二郎眼睛精光一冒,倏尔微沉,没说话,抱着女儿脚步快了些。路过车行,直接租了一辆马车,途中并没有遇到顾家人,想必他们也租了车。
县衙十丈内不许民车停靠,父女俩下车时,正好瞧见顾家一众正要进角门,赶紧追上去。
“王郎君,顾书吏突逢不测,耽搁您的大事了。”衙门口,一位五十岁上下的黑脸老头一边说,一脸掐媚地朝着男轻小郎君拱手。
沐二郎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沐淳支起耳朵听。
显见,这老头是衙门的人,戴着沐淳外公相同的文士方巾,应该也是个秀才。而小郎君是来办事的,办完事,还有人把他送到门外来……
康朝公务员的业务水准未免太高了些?
她认得这英俊的王郎君,就是前年沐家搬家时在街上与她家牛车蹩了一下的俊俏男子。王什么他不知道,只知他八成就是紫源坊王首富的赘婿,与王家远房叔叔打了两年官司的那个人。
“无妨,两年都等了,何差这一两天。”王郎君朱唇皓齿,说话如春风细雨:“顾书吏为着我的官司忙前忙后,却劳累病死,唉,都是这繁琐官司闹的,于心难安呐。这两年来与顾书吏见面数十回,我已当他是半个熟人了,赠二十两奠仪也是应该,劳烦张书吏代为转交,多谢。”
“郎君大义,我忝脸替顾书吏一家收下,定会好好转告此番情义。最后小吏还要恭喜王郎君贺喜王郎君,久久煎熬终于得偿所愿。”
王郎君略略歉身一笑:“哪里哪里,事情有个了结,也是告尉父亲和拙荆的在天之灵,托福,托福。”
“小吏要托郎君的福才对,公子慷慨,体恤我等粗吏辛劳,大家伙儿厚颜收下郎君馈赠,无不感激。哈哈,就不耽搁郎君了,请慢行。”
张书吏?碧水县衙门父女俩都不熟,无欲无求谨小慎微的顾万德从不把同僚请来家中,更何谈给女婿引见。张书吏不认得他们,他们也识不得这张书吏。
“来办何事?”这书吏翻起对小眼睛看着父女俩:“寻人寻物合离休妻落户变更房契田契等事可随我来,斗欧伤人,家事纠纷,进门右走第一间廨房。无人命关天的紧要事,莫要直奔衙堂去,今日衙堂……”
沐淳望着他:机关办事员兼门口咨询员。忍不住把目光转向门口闲散立着的皂隶大叔:你不怕被人抢了饭碗?
她心里像压着一方称陀地胡思乱想,又沉又痛还恨。假如外祖父的死与这王公子有关,要想当场昭雪,除非她家与王家调个身份!意为:不可能!
沐二郎敛去神色,朝张书吏略一弯腰,惶恐的语气:“谢了。”说罢,抱起女儿往衙堂西侧的工房走。
衙门外有八字墙,两边各座一尊呲牙咧嘴的石狮子,从头门进来内里还设有仪门,这两门都是三架六扇,也称六扇门。此时仪门紧闭,众人皆走的角门,正衙由“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拱卫,今日正衙里并没有任何声音,静得很。
沐淳上午急匆忽跟着父母过来没工夫注意格局,此刻心里有了大疑问,不由自主就观察起来。顾万德身份特殊本为衙门中人,而且极有因功殉职的可能,遗体一直停在衙门的工房中。父女俩各自想着心事,思考的方向一致,起因都在方才门口的见闻上。
“爹爹。”
沐二郎转头:“嗯?”
“你说,若是有钱人要施舍,是自己亲手给或叫身边的仆从给,还是交付一个外人给好?”
“自然不会托给外人。”沐二郎目光奇怪地看向女儿,带着审慎。
工房里人已半满,周县令也在,沐淳莫名生出几分前世里医闹现场的错觉。可医闹也分真冤和假冤,他外公的事情根本不是医闹。
刚刚在门口耽误有二十来息时间,顾仲勋那个浑人该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
所以沐淳父女这时进来,正听到周县令说:“罢了,顾书吏未到花甲,乃属早夭,若是再进行深检,太过凄惨了啊。小官明白诸位的心情,也理解,便作因公殉职处理,衙里当给一份厚重的抚恤……”
周县令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若是你们当真放弃顾书吏深检,小官就作出以上判决。如果你们多数亲属不放弃,就等查到凶手,让凶手抵命以得昭雪。县里自会按照惯例拨五两奠仪,至于抚恤,律法可就不允许了。官府是舟,百姓是水,养着官府的是民啊,府衙的进出公帐须对得起百姓贡献的税银,不能徇私,衙门中人更不能例外。”
李世民的“水舟”之说在这里也有,康朝的御民体制好像比沐淳想象中的“正规”“进步”,然并卵,在顾家人眼中,他是在客观表达官府的立场,可听在沐淳耳朵里,这县令的态度以然昭昭。官本位思想千百年来都一样,两头相较取其易……
周大人一翻话说下来令四下刹时安静,若是工房里没开窗,黑压压的一群人便犹如立在屋中的家什。
第34章 狼子
罗师爷见顾家长子也沉默不语,顾家三郎好像态度从未表清楚过,眼神飘浮,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耐出声道:“若是现在各一半,就等顾书吏的幺子从外地回来再定夺吧。”
沐淳退而求次,对这师爷的做法还算满意,本以为周县令会显出不满,但又没捕捉到他半分异样的神情。县令身边的师爷,大抵都是县令自己聘用来的……她完全搞不懂二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关系。
罗师爷刚说完话,那位张书吏匆匆走到他身旁耳语几句。罗师爷便带着他走到了冯氏面前,张书吏跟冯氏又讲了几句,然后递上了一个银锭。
见到这一幕的沐二郎放下女儿预备上前,突然被沐淳揪住衣襟,听女儿道:“爹爹,我也看到了,张书吏给姥姥的是十两银子,并非二十两。”
沐二郎面露疑惑,他原只是打算上前跟张书吏打个招呼而已,张书吏见到他,自然该知晓如何做,他可没想把其克扣王赘婿奠仪的事情吵嚷出来,怎会不知必须给对方留脸面。
“爹爹,十两银子,得罪一个小人,不值当。咱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对不对?”
聪明如沐辰方,瞬间想透其中关窍,看向女儿稚嫩的脸:这是他生的女儿?
岳父最后一件案子跟的恰好是王家争产案,正月初五案子已有眉目,忙到深夜才能下衙,显见是快有结果了,若不是这样,衙门没必要如此拼命。可是,怎地又拖到了正月二十八才完?这很不寻常,若说期间有几翻变故也未尝可知。
变故、岳父大人死因不明、王家赘婿大获全胜赢得王家百万家财……
三厢连在一起推敲……定是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与岳父有关。具体是什么?沐二郎不知道,更不清楚衙门里还有谁参与其中。身为一介布衣的无力感紧紧拽着他的呼吸,难受得紧。
沐二郎的目光复杂得自己都能感觉到,悄悄吐出一口浊气,问女儿:“春儿,你知道爹爹在想什么?”或是,你想的是不是与爹爹一样?
沐淳撅起嘴:“我若是想吃糖,就会很听娘的话,好让娘给糖我。外祖父的死也一样,害外祖父,一定是想要达到什么目的。我为了吃糖听话,那坏人为了什么就杀人,都一样。反正,我是不相信外祖父是病死的。不相信就要找原因,春儿看到有人得了好处,就会想到是不是那人害了外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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