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份好奇,岑渠细细打量起少女。
少女身穿白青二色相见的素色衣衫,衣服自下半身到腰间已被湖水浸泡全湿,她的眉有些戾,不似一般女子的柳眉弯弯,眼睛深而辽远,有点淡有点深邃,又有点我见犹怜,因被湖水浸泡着,小脸变得惨白。可哪怕如此,她也生不出一种我见犹怜的姿态。反倒是……别样的坚韧。
甚至于,这份眉目间的坚韧……看的他有些讶异。
她要活,却又不求他,反倒是要和他讲条件。
如此有趣的人,条件应该也很有趣吧,岑渠放下刚刚捏紧上官玥下巴的手,退了几步,方才暧昧难当的气息这才缓和了些。
岑渠煞有介事的理了理衣襟,回步、摇扇、复笑,恢复到了他一贯桃花媚眼的神色,带着笑半认真半调笑问道,“那么,本王倒想听听,上官玥你的条件。”
轻呼一口气,看着离自己有一段距离的岑渠,上官玥这才恢复了自己的自在,她从小到大都是在女子特种部队长大的,实在是没有和异性产生过如此近的距离,岑渠方才这一举动,实在让她有些失了分寸。
半响,她理了理脑海中的情绪,强自忘却身上的冷痛,镇定心神,一字一句道,“我助你,治理水患。”
岑渠没记错的话,此行他与太子岑西前来,并未见到上官瑞秋,更还未谈到水患一事,而他一进这上官府,便看见上官玥的这一出好戏,紧接着上官玥便被上官芙蕖扔进了这方湖水间,其间并无任何时间缝隙可以让外人知晓八百里之外的水患一事。
可如今,绑在枯树下的少女却能未卜先知的,云淡风轻的和他来了一句,“水患。”
“哦——水患。”
岑渠拉长尾调,言语间杀意尽显。
冬日寒风,上官玥无力歪着脖子,本就已是体力透支的上官玥,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对面岑渠那双异常冰冷异常强健的手,正牢牢扼住自己那纤长脖颈。
岑渠恶作剧一笑道,“你不如想想,此时此刻此地你当如何自救,你可知现在只要我手上的劲道轻轻加重一点,手的姿势从原本分开的姿势,缓而轻的稍微合紧那么一点,你的小命就没了?”
确定从未与他人说过水患之事的岑渠理所应当认为上官玥不那么简单,再加上她今日种种带给她的讶异,他实在很难把她当做普通官宦小姐对待。于是他盯着少女,眸色深了几分道,““本王没兴趣和你打哑谜,说,你是怎么知道本王与太子的对话内容的!”
上官玥象征性想叹口气,奈何自己这通气的脖子还捏住对面那人手里,连叹气都成了奢侈,她下意识艰难用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那双眼象征性的翻了翻白眼,艰难从喉咙那喘了一口气,保持微笑道,“三皇子,你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未免有失风度吧。
“咳咳——”又是一阵艰难的咳嗽。
“风度。”岑渠又是一笑,这一笑却是讥笑道,“本王从来只对需要风度的人有风度,一旦一件事情超出我的控制范围,或者是一个人让我感受到威胁,本王从不讲风度,只讲输赢。”
这话明显是动了杀意了,上官玥忽的一笑,笑意讥讽深深,“三皇子难道还怕我?”
岑渠本就幽深的眼眶更显嗜血,看上官玥的眼神也就更晦暗不明了些,上官玥大口大口喘气,又看了一眼岑渠,心想保命要紧,别和这位皇子杠下去了,大口大口喘气,半是哄半身耐心解释道,“水患一事是我推测出来的,并非有何暗卫安插在你身边。”
“如何推断?”
你当然不知道怎么推断,这个时代还没有可以推断出水患发生前的现象,但21世纪有,上官玥迅速在脑中搜索出一些水患的关键词道,“鸡犬不宁,湖水震动,日头有斑都为水患预兆,我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今日冬寒,偌大上官府本该万物俱寂,时不时却可听鸡犬骚动,不宁之音。另外,冬日本该无阳,而今日不但有阳,且头顶日头有斑,日头有斑更是水患的主要现象,我这才推断出来。”
钳制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终于缓缓松动,上官玥趁热打铁道,“三皇子心中在想什么,上官玥知道,但您大可放心,上官玥与任何人都无关系,既不是上官家势力的一部分,也不是太子势力一部分,更不是其他皇子的安插在你身边的暗卫。其实三皇子在担心什么呢?你也看到了,我那才貌双全的姐姐想置我于死地,上官府众人也对我的生死漠不关心,我算上官家的一员吗?至于暗卫,你不如看看我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你觉得就算我是暗卫,你可曾会伤到分毫。”
好一张伶俐的小嘴,岑渠深深望了上官玥几眼,放下了钳制在上官玥脖颈上的手。
好!鱼儿终于上钩了。
只要岑渠肯听,就说明她就有讲条件的资本,只要她给出的答案对岑渠来说是有用的,她活下去的几率就多了几分。
清了清嗓子,上官玥道,“那么现在,我们开始讲治理办法,首先,治理水患分为两点,第一点,就是比较常见的束水攻沙,第二点,就是宽河滞沙。”
五、治理水患
说到一半,上官玥偷瞄了一下岑渠的神色,他虽未说话,但原本凶狠的目光渐渐产生松动,折扇开始有条不紊的摇动,大概已经进入到了倾听的佳境。
觉察到上官玥语句的停顿,岑渠淡瞥上官玥一眼,淡淡道,“有意思,本王洗耳恭听。。”
很好,这个回答代表岑渠对她说的理论感兴趣,他愿意静下心和她讲条件,那一切都还有商量的余地,上官玥索性放开了谈,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
“宽河滞沙是将水流分成很多股,将水患分开而流,将水患情况减轻,这一点相信三皇子心里有数,此法始于夏朝大禹,为最原始的方法,而我今日讲的却是另外一种方法,那就是束水攻沙,以河治河,以水攻沙”的治河方策,束水攻沙法,就是收紧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冲击河床底部泥沙,从而达到清淤防洪的目的。一般适用于流量较大的河流黄流最浊,以斗计之,沙居其六,若至伏秋,则水居其二矣。以二升之水载八斗之沙,非极迅溜,必致停滞。”
“水分则势缓,势缓则沙停,沙停则河饱,尺寸之水皆有沙面,止见其高。水合则势猛,势猛则沙刷,沙刷则河深,寻丈之水皆有河底,止见其卑。筑堤束水,以水攻沙,水不奔溢于两旁,则必直刷乎河底。一定之理,必然之势,此合之所以愈于分也。”
言罢,一口气说完,将从小到大学到的理论知识全都搬来,本就已经体力消耗过多的上官玥气喘吁吁,脸变得更加苍白,险些昏厥。
风声中,万物皆静,上官玥因为体力不支不能再言语,岑渠长久的静默,手中折扇滞,以一种奇异的目光紧锁上官玥,满脸古怪。
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两个念头,那就是——
杀,还是不杀!
一瞬间心潮涌动。
一瞬间万千杀心。
杀?还是不杀?
寒风再起,天边暖阳渐落,又是冬日的肃杀萧索之意,落雪飒飒,双手被捆绑在树上的少女,下半身浸泡在冬日一望无垠的冰冷中的少女,让他产生了莫名的危机感。
现在,她就在他面前。
只要他动动手指,也许他就铲除了他人生唯一一次让他连连产生震撼的少女,哪怕他不动手,按这水的温度,天的温度,不一会,落雪纷飞,她也就长眠于这片水下,与他无丝毫关系。
这个上官玥……超出了他的想象。
上官玥说的第一种方法他心里一直都有底,但此种方法已渐渐落伍,随着河患的增加,他急需开辟一种新的方法出来,而第二种方法他一直心里有底,但却无法给出一个系统的观念,虽然假以时日他也能给出这个方案,但此时此刻此地,上官玥显然胜了他,先他一步给出了一个拥有强大体系观念的方案。
承欢宴上,对于上官玥性格的判断,已经是他的第一次失误。
那么今日,放过上官玥,会不会是他更大的失误。
他不能在一个人身上绊倒两次。
这个上官玥浑身上下……充满了让他难以把控的味道,频频的惊诧让他衍生出前所未有的杀意,他不惧怕上官玥,但上位者都有有个本能,那就是对自己感到不安全或者是……威胁的东西,彻底铲除。
与此同时,和岑渠一样坐立难安的还有上官玥,比起方才身体的寒冷,这会她才真正感觉到了恐惧,若说泉水的冷已经冻到她麻木,那么此刻的寒冬腊月,她被岑渠的目光再次唤醒了寒冷的知觉,彻底逼出了一身冷汗。
他想杀她。
短短一面,他起了杀心三次,如果说第一次劝自己去死是好玩,是调笑,是居高临下!那么后面两次则是上位者站在高处对自己利益受损时本能的杀意,且这份杀意一次比一次猛烈,一次比一次恐怖,一次比一次来势汹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