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身后的宫人上前来扶她,颜如心交代让他们有事找立夏。浑浑噩噩的出了殿,冷风一吹,感觉清醒了些。颜如心假装立在一棵腊梅树下,低头看雪,心内茫然,如这漫无边际的冰天雪地。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宫女提着一柄忽明忽暗的纸灯笼过来,“颜尚仪,嘉贵人请你到前面一叙。”
颜如心今夜心力交瘁,她与裴嘉素无来往,并不知为何又在这当口寻她,勉强打起精神说道:“烦请回小主,奴婢一会儿还要去御前伺候。改日再到咸福宫请安。”
那小宫娥又施了一礼,低下头去,“若尚仪不去,那少不得冒犯了。不知尚仪可记得杭州的柳先生?”
她声音不大,听在颜如心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颜如心定了定心神,去瞧她穿戴,倒像是新晋的宫女,只是眼生,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微微叹了口气,“我随你去就是了”
兜兜转转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抱厦跟前。里面燃着幽幽一盏火烛,那小宫娥推开门,说道:“颜尚仪,请。”
颜如心踟蹰几番走了进去,灯下之人似笑非笑的望过来。
“九阿哥。”颜如心之前虽有疑虑,但不曾想过真的是他。这皇宫内苑,他想做什么?颜如心身心俱疲,门早被方才那小宫娥阖上了,她揉了揉额角,头痛难忍,“九阿哥唤奴婢前来所谓何事?”
房间里似有清曦的木香,胤禟坐在一把如意玫瑰椅上微闭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柄樱花簪,沉沉唤道:“你可还记得这簪子?”
颜如心渐渐觉得身体滚烫,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了热度,“九阿哥想说什么?”她忍不住拽了拽衣领,一段洁白的颈项露了出来。
“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微闭的双眼,长长的青眉轻轻挑起,昏黄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笼出美玉般的俊颜,“我们之间好像还有账目未了结。”
“九爷待要如何?”女子呼吸越来越重,声音却平添了几分柔媚。
胤禟用手中的樱花簪熄灭了火烛,唇角略勾,起身向颜如心走来,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你!”
屋子里的香氛让人昏昏沉沉,使不出力,颜如心推门也推不开,又见胤禟扑灭了烛火,便知不能全身而退。从鬓间拔下一根银质白兰钗,攥紧手里,向着黑暗中走来的男子笑道:“九阿哥真是色胆包天。”
胤禟听得她的讥讽,沉沉叹道,“颜如心,莫非你以为人人都像十三那么傻。”
“你什么意思?”颜如心微一愣神。胤禟便欺身过来,薄唇相贴,“没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房门被从外推开,新鲜空气涌入。颜如心连忙挣脱胤禟钳制,退到门口处。簌簌风雪扑面而来,身体的潮热也消退了不少。颜如心将方才的白兰钗横在胸前,轻声道“九爷,相识一场,还是莫要闹到不可收拾为好。”
胤禟瞧了瞧她,慢慢又将视线转到雪地里那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的娇小身影上,沉默不语。良久方说,“你走吧。”
夜色沉沉中,目送那女子远去。胤禟神色复杂,再转身看向这不知是该判对判错的小人儿更是感情复杂。深深瞥了她一眼,便欲转身离去。谁知那人将一个雪团不由分说的扔了过来,正中男子面门。饶是胤禟对女人好脾气,也忍不得揪住她的衣襟,沉了脸低声喝问,“沈桴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女古灵精怪一笑,双颊梨涡隐现,“无他,给九爷醒醒脑子。”
胤禟猝然放手,面色冷峻,“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沈小姐来管了。”
沈桴云后退几步,立稳了身形,拍了拍手上的雪屑,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要不是你从我阿玛那儿拿了。。。”
胤禟似被蛰了一般眉心一跳,轻揉着额角,“沈小姐莫要含血喷人。”
保和殿处传来礼乐声,想是外臣们的宴席散了。沈桴云转了转眼珠,唇角微微上扬,“九爷不知道么?MR卢今天也进宫了。不如我们去请他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冤枉了九爷。”她转身要走,不提防背后的男子突然一记手刀劈下来,晃了一晃,终于昏在雪地里。
☆、避暑山庄
颜如心避在一棵朱砂梅后面,瞧着沈桴云和胤禟似乎认识,又见前面外臣宴已散,想来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寻他们,便悄悄离去。她一身狼狈,也不再适合去御前伺候,就找了个小宫女捎话给立夏让她细心看顾。
一路失魂落魄,幸好年下,大家都聚在殿前欢庆,谁还顾得上她的憔悴。回到住处,但见月色朦胧中,一人倚在木槿树下,听得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幽沉的眸子像极了此刻的夜空。颜如心觉得心痛难抑,偏偏还要作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压下眼里的泪意,“十三爷。”
胤祥慢慢直起身,长久的看过来。薄唇紧抿,神色温柔,“颜颜。”
颜如心垂着手立在月光下,心内茫然。她也很想问问男子,在漫长的时光中,到底是否付出过真心?又或者将她置于何地?未及开口,远处天边绽放徐徐烟火。两人不禁都抬头望去,光芒绚烂,落星如雨。似那一晚城外山顶曾携手相拥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又似方才女子娇羞低语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颜如心敛下眉目。寒意遍体,何必,再自取其辱?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眸色清丽。男子便过来牵她的手,轻轻的说:“陪我去观星台好不好?”她向后一躲,屈了屈膝,“十三爷醉了,是否要奴婢去请福晋来。”
男子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孤零零的,如悬在头顶的冷月。许久,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不用了。”男子转身向外走去,月光将他的背影照在地上,又削瘦又寂寞。颜如心看着那道影子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她咬着唇用力的说道:“十三爷,四季如意!”
如意?胤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她,他怎会如意?
开了春,康熙却染上了风寒。从偶尔的发热一直耽搁到高烧打摆子。上了年纪的人,总爱怀念过往。每每于神思恍惚间,看着颜如心沉静的面容,一道出宫的恩旨迟迟开不了口。
七月的时候,太后做主移驾承德行宫,一为避暑,二为康熙静养。眼看离历史上惊心动魄的时间点越来越近,颜如心焦灼难安。
驻跸行宫后不久,康熙病情渐好,颜如心偶尔扶他在万壑松风的门前眺望,满院合欢盛放,娇艳的绒花随风摇曳,让人不自觉的忆起从前。
那个眉目明丽的女子,也曾在这样一个夏日,递给他一册《宋词》。中间略略鼓起,打开,原来夹了几支新剪的合欢花。粉嫩的扇面下压着温庭筠的一首《菩萨蛮》。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他轻轻念了两句,抬头见眼前人儿一手托腮嘴里却咬着青玉团扇面妩媚相看,罗裳滑至臂弯,露出凝脂般的肌肤,心中大动。
“爱妃,”他将手搭在女子柔荑,触到温柔细致的美好,低声下气的情话就这样说了出来,“你的远山眉,就是朕的魂欲消。”
章佳如敏俯首而笑,不胜娇羞。这一刻康熙也分不清自己付出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太医开的药不多,但病人总不愿意配合。颜如心磨破了嘴皮子康熙才不情不愿的将药汁喝下,连连叫苦,拈了一枚蜜饯含在口中方好了许多。
这几年相处下来,颜如心并不觉得千古一帝有多么严苛,相反对着自己的康熙还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慈爱。这份特殊的关怀让颜如心受宠若惊,如履薄冰。她自知身份敏感,并不明白康熙为何执意将自己安置在身边。
直到后来去简亲王府,临走时她将玉佩完璧归赵。简亲王却突然拉住她将那枚翠玉重又放进她的手心,艰难叮嘱:“皇上,最是念旧情。”
想了想,又轻轻摇头,“好孩子,但愿将来你用不上它。”
她对这些话似懂非懂,联想到之前德妃初见她时无缘无故冒出的那句,你与你母亲生的很像,大约是一样的道理。她很好奇简亲王,额娘。康熙之间又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只是大概无从得知了。
夏日的夜晚总是要短一些,眼看过了戌时,太阳才恋恋不舍的沉了下去。暮色笼罩大地,行宫里渐渐燃起了一盏盏明灯,蝉鸣阵阵,空气有些沉闷,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康熙用过了晚膳,便看了一会儿折子。又嚷嚷着嘴里发苦,要吃冰镇的凉瓜,颜如心怕他病了这么长时日,肠胃受不住,便自己去御膳房寻了个琉璃碗,将瓜仁细心剔掉,一勺一勺舀到里面,上面薄薄撒了一层砂糖,底下再用一个稍大点的玉瓷汤碟堆满冰块并将琉璃碗置在上头,收拾好了捧着往回走。
行至一片假山处,隐约听见黑影里有男女嬉戏的声音。颜如心暗自诧异,来的时候明明记得灯火通明,为何现在却不见一丝光亮?她正要后退,旁边有人沉沉喝道:“谁?”
声音不大,刚好惊醒了暗处的野鸳鸯。颜如心心知不妙,连忙转身欲走。却被人从后面一把制住,抵在旁边墙上,“颜尚仪?”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欢爱过后的气息,贴在她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