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是他的眼睛,可是,她太想,希望他自己的眼睛能见到东西,见到她正见着的东西。
她心急如焚。
因为,没有眼睛,公子生不如死。
他不快乐,她便很不快乐。
“初三,月赛娥眉可怜夜。”公子老实的回答。
“你见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爱莲殷殷地问。
“弯弯赛眉,赤金色,旁边一颗星灿若日光。”公子谢这次虚构了。
“是了,是了。公子,你果真瞧着了。”爱莲笑了。
风在傍晚悄悄地加大了,门缝里有风的呜咽。
隆冬的夜。
风在外面用力地刮。
像侵占山头的敌人。
一次次卷土重来,进攻,进攻,坚持不懈地进攻。
那夜他们睡的很早。刘爱莲太疲劳了。
谢公子的鼻息就在耳畔,刘爱莲侧身想抱紧公子谢,突然腹部动了一下。
热腾腾的血液顿时射过四肢。
又是一下。她闭着眼睛,宫中呆过的女人,知道胎动是什么。
她睁开了眼睛,可是,喜悦瞬间消失。
突然,透过后窗,她瞧见了一片火光,就在撷骊阁后面。
“哦,哦,公子,公子……”爱莲坐起来,披上袄子。她的眼前亮光更大了。
公子早已坐起。
他的眼前也是一片混沌的光。
两个人抖抖瑟瑟地出了后门,遇见一场大火。
风,从山脚攻掠而上,呼呼狂欢。火被吹捧着快蹿到天上。
山上没有工事,没有城墙,冬季瀑布干涸,泉水枯竭。
北风一路畅通。
傍晚垒的柴堆,被烧得哔驳有声。
嚣张的火焰高到有数十丈,包围住撷骊阁。
可怜谢公子的千卷文选堆放在里面。
可怜公子数年头悬梁锥刺股的心血。
可怜公子熬干了身上的血液熬瞎了双眼。
“书,我的书哇,呜呜呜。”公子扑地,爬行。
“公子,公子,你不能去。”爱莲扯着公子的衣襟。
“爱莲,书在,我在。书不在,我不能活。”公子扯开嗓子喊。
火越烧越旺。
公子与爱莲撕扯。
北风狂舞。
冷冽无比的空气越过江面,缘山坡而上,像偷袭的十万大军,刮过来,冷风刺骨。
风志在必得,毁灭。
娥眉月,冷着一张脸,静观人间悲剧在撕裂一个人的生命。
谢公子甩掉衣衫,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刚刚从失明状态恢复了一点点视力的公子谢,一头撞在了撷骊阁的大门上,大门轰然倒下。
整幢撷骊阁,像一张蛛网,轻轻地坍落。
“公子,公子啊……”大火的气焰一点不减,爱莲拖出了公子谢。
公子谢昏迷了过去,任凭爱莲怎么哭喊,没有一点反应。
冷月无声,天际像一条河,渐渐地亮了。
风,可是风在吹了整整一个时辰后,戛然而止。
像上苍之手,拍了一下巴掌,覆灭了狂欢的火焰。
风息。
火灭。
人将亡。
万籁俱寂。
人如蝼蚁一般活着了,上苍,你还要怎么地?
“公子,公子,你醒醒。”爱莲大哭。
“公子,你醒醒。”爱莲喊哑了嗓子。
“公子,公子,你醒来啊。”爱莲已哭不出声。
“都是我的错啊。千错万错都是爱莲的错。”爱莲长跪在公子身边,她拍打着冰冷的地,“我不该把柴火堆到这里,可是,可是,老天啊,饶过公子吧,要惩罚,你冲我来啊。”
娥眉月偏到了西面的穹顶山上。
一点点沉落,只把冷冽的空气留在山上。
山下不远的地方,一处田舍两个老男人,正在月下徘徊。
他们中,一个叫王石山,冀州原刺史,在江洲知府任上时,他的老友谢锜,曾经的当朝宰相之子,曾率领百万卫军拼杀战场,练出了威武骑兵,为朝廷东征西讨,战功赫赫。
可是,能力大者志向大,从不同流合污的谢大将军,因犯谋逆之罪,壮志未酬就上了断头抬。
叱咤风云的人物,历朝历代,又有几个?
热血男儿,英雄与叛贼,界限在哪里?
大将军只把他最舍不下的小儿子藏在江洲郡,知府王石山保住了谢家唯一的血脉。
另一个壮硕的光头男人叫裴相,原长山郡旻元寺的方丈,前朝宰相之子,一号牛人,浪迹江湖,来去无踪。
数来与王石山交好。
“阿弥陀佛……”裴方丈念了一夜的佛,声声都是“皈依皈命”的愿望。穷毕生之功力,裴和尚在超度一个人。
希望,祈求,保佑。
娥眉月隐没在汪洋一片的天幕,那颗星星渺茫到完全不见。
两个老男人睁大通宵未闭合的眼睛,一个忙碌着路上的吃食,一个在诵念: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万勿执念,万勿贪求,好自为之,方为自在。
究竟是何偈语,凡人不懂。依裴相的力道,谢公子是何种前程,就看谢公子的造化了。
生而为人,公子谢时时如临深渊,如入泥淖。
早知如此,何必执念。
“公子,公子。”爱莲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风息。
阳光出奇的艳丽。
公子有片刻的清醒。片刻,或许是刘爱莲的幻觉:“我去了,不要等我。这个地方,这个人情世道,这一世,不恋,不贪……不值……”
刘爱莲几乎听不见公子谢的低语。或者他根本没有说一个字。
“公子,公子,你睁开眼,看看天上的样子,你看看吧,就看一眼。”爱莲哭至红泪。
“不来,再不来……”公子谢软弱得吐出了几个字。
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爱莲平静地把公子的头放在怀里:“公子,你知道吧,你和我的孩子,他在胎中动了,你感觉到吗?”
她把公子的头放在自己的怀里,把他纤长冰凉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长泪流个不止。
泣不成声。
有黄鹂鸟的叫声,越过穹窿山枯萎的树丛,向低空飞去。
“如一味雨,随众生性。”秋妃在《枕鹤记》这样记道。
陶斯然讲完了故事。
唐老斋泥塑木雕一般,一动不动。
有一滴清冷的泪,顺着苍老的脸,缓缓地滑下。
“是这个故事,谢颐公子变成了蝴蝶,他不会愿意投胎重新回到人间的。”唐老斋喃喃道。
☆、13,邯郸 谜团
陶斯然与唐老斋在美国寓所陪聊的第三个早晨,天在晨时就开始纷纷扬扬地下雪。服务中心的人来送早饭时,唐老斋递给服务人员一张纸条,拜托服务中心的人帮忙采购一些日用品。
服务人员有些抱歉地说:“天气预报说这场雪会持续好几天,路很快会被封堵,中心人手有限,可能没有人能够专程为先生采购东西。”
唐老斋有些泄气。
陶斯然用征询的口气说:“唐老,我能不能替你去一趟城里,需要什么我去买回来?”
老先生沉吟了片刻,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扶住藤椅的后背,努力地站了起来,稍息,去电视机旁的桌子抽屉里,拿了一样东西,递给陶斯然。
“年轻人,会开车的吧?车钥匙给你。”
“啊,会的。”陶斯然愣了一下,说道。
“我要的这些东西,附近没有,你且开了车去城里。”唐老说。
在楼下二层唐老斋寓所对应的位置,陶斯然很快锁定了目标车:“哇哦,我的天!”
陶斯然惊呼了一声。
唐老斋的车是辆蓝色宾利,程亮簇新。
陶斯然坐进车,半晌头脑有些发慒。
他不能相信一个垂暮之年的老者自己会开这么一辆豪车。但不可能的事,却是眼前的事实。
雪花飞舞。陶斯然很小心地驾着车,这一带他非常熟悉,路况不错。虽然漫天飞雪,好在,他不用赶时间。
进了城,他妥妥地停了车,雪天,本来人气不旺的商城,人数更少。他坐进一家咖啡店,点了一杯热啡,手机上了线,在微信里迅速找到前女友,录了一段音:“女神,小的现在有一事相求……几个问题务必得到你口授……请录音……”
陶斯然录了好几段音,喝掉最后一滴咖啡,这才妥妥地去购物。
下午一点,雪花更大了,陶斯然有些忐忑,开豪车的兴奋劲过后,更加小心翼翼。
陶斯然当然并不想出任何茬子,美好的前程在向他招手。从山西榆次得知自己是高考状元的一刻起,他就立下凌云之志,要出人头地。
三点多钟,陶斯然把蓝色宾利车安全地开进地下车库,带着大包小包推开了唐老斋家的门,钥匙交给与唐老斋,东西悉数放在脚边。
“呵,想不到小然这么能干。”唐老斋并没有急于看购买的东西,而是问:“有没有给自己买两样东西?”
“这个没有。”陶斯然说道。
“为什么?城里不好玩吗?”唐老斋显然对城里很感兴趣。
“不需要买东西。哦,喝了一杯咖啡。“陶斯然老实地答道。“中午还吃了块甜面包,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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