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岱真叹了又叹“我心里有数了,你放心吧……”
既然话也说到了说开了,就只能等着燕文岱真的消息了,新年又至,这次却不同以往.因为边境上有战事,所以用度全部减半,宴席也办的小.我私下里又招了刘太傅,准备新年一过就让烨儿正式学习.
照例是嫔妃带着孩子们给我和燕文寒秋拜年,今年的压岁钱不多,都是放在小锦带里面的一些首饰,只是意思意思.
依旧是吃完宴席之后跟着燕文昃一家去暄和宫请安,燕文寒秋和燕文昃走在前面,边说边低声说话.我和和朔王妃带着孩子们走在后面,刚踏进暄和宫的门就看见李德胜一路小跑着过来,我侧眼看他,他上前一步在我耳朵边交待.
说完他立在当处默不作声,等着我接下来的反应.
我只觉得心头一紧,梗得我有些胸闷,似乎狠狠的挨了一下子。我侧头小声问他“什么时候的事了?”
“碧玉说情况一直不是很好,但是从昨晚子夜以后就更严重了,昏昏睡睡的一会清楚一会糊涂,太医也看过了,说是让准备一下后事……”
我想了想“去找江太医过去吧,我这会走不开,问了安之后我会跟皇上说的,你先去……有状况赶紧回报……”
“小的知道了……”李德胜又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外面天寒地冻,雪已经停了多时,可夜幕还是泛出淡淡的橘黄光亮,似乎不多久之后还要继续下雪.
李德胜说珍珠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怕是拖不过这一两天了,不知怎的,我的心来世酸酸涩涩的难过,似乎有很多感慨积满了心脏又似乎空空荡荡的不知所想.
“皇后娘娘怎么不进去?”前面和朔王妃在唤我,我定了定身子,面色不变的转头跟了进去.
燕文岱真最终还是把三个已经辞官的前朝一将一相还有一个谋士给招了回来,朝堂之上本就是文家的半壁天下,如果缺了文家的庞大势力和人脉那么整个北邑的国内政局就会如同只剩两个腿儿的桌子,时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平衡的.
而现下同南梁之间的水深火热的拉锯战的情势下若是自身还出这么要命的问题那可真是大事不妙.这个道理终于让燕文岱真感觉到了比起我的不可信性更重要的另一面,于是,他妥协了,也成全了我和燕文寒秋各自的心思.
烨儿的腰上始终挂着那枚玉珏,闲来无事就把弄,一身鹅黄色的小袍子穿的非常得体,可脸上的表情你怎么看也看不懂,这样的成熟表情为何会出现在刚满四岁的小孩子身上.
我牵着他的小手穿过廊子走得有些急,他抬头,仰着小小的脑袋看我,袄袍上面的帽子悄然滑落,宫灯晦暗可那一双眼却是熠熠生辉,响在我面前的声音依旧稚嫩缺却少了幼童可爱的天真“母后你不高兴?”
我一愣,连忙蹲下身帮他把帽子重新带好“烨儿乖,母后没有不高兴,外面冷,我们赶紧进去吧……”
他懂事的点点头,把手递给我牵.我心里一阵温暖划过,小小的手如此脆弱,可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一颗参天的大树,也会成为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的男人了,想到这我不由得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他感觉道我的变化,蹙眉抬头看我,没再说话……
我带着烨儿刚进门,李德胜便外面进来“公主,江太医看过了,说可以准备了,人已经不中用了……”
菊姑随后跟到,她看了看我“公主……”
我平复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刘成去请皇上赶紧过去珍嫔那里,告他皇上我先过去了……”
刘成应是赶紧跑了出去.
聚散随缘
我没有带菊姑,而是让如意跟在身边,菊姑想去,可是我让他留下看烨儿.
我急急忙忙的往那个很久没有去过的忌斋方向疾步,如意不多话亦是亦步亦趋的跟在我身后.
远远看见忌斋院子里灯火通明,几个下人守在门口见来人是我跪安都忘记了,只是哭啼啼的让我赶紧去看看珍嫔.
我随着下人进了屋子,屋子里面静得很,昏黄的灯光恍惚,熟悉的药汤的味道,床边做了个年纪不大的丫头,正哭得满脸泪水.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问她“珍嫔人如何了?”
“皇后娘娘求求您救一救我们主子吧,求您……”
我不语上前过去看珍珠,那是一张怎样的容颜?曾经珠圆玉润的脸,曾经顾盼生辉的眼,为何如今都已经面目全非了?枯槁的如同凋零颓败的海棠花,她痛苦的闭着眼,呼吸有些急促.
“太医来过了?”
那小宫女啜啜答我“已经来过了……”
我不再问她而是站在床边看着珍珠“珍珠……”我轻唤,她蹙眉,紧闭的双眼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张开.
“你别担心,皇上就快到了……”我话音刚落,珍珠懵懵懂懂的睁了眼,瞳色已经不再清澈,而是淡淡的覆了一层浅灰,她缓慢的转动眼球望向我这边,艰难的牵了牵嘴角“公主,你来看我了?你来了……”
我深深叹息“你好好养着身体……”
干涸而浑浊的眼里渐慢堆积出泪水“我可以见见皇上吗?可以吗?”
我心头酸涩难读,人将死,过往那些事事非非早已经不重要了,似乎就是刹然间全都灰飞烟灭了.
我有些哽咽“放心,我早已经让人去请了,很快就会到了,放心……”
她似乎很开心,一阵急促的咳,小宫女赶紧把帕子递过去给她擦嘴角,帕子被收回,我瞥见上面怵目惊心的鲜红色.我想起当年的母亲,悲伤的感情又从心底泛滥起来.
珍珠睡睡醒醒,不过一会又问我“皇上来了吗?”
“快了,你再等等……”
从暄和宫到这里,抑或是从御清殿到这也不会一点工夫为什么刘成那面还没有个动静?我有些坐不住扭头跟如意吩咐,却看见如意也是红了一双眼睛,似乎极力再忍耐自己的情绪.
“你去看看吧,是不是皇上那边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如果没有紧急事情的话就说情况紧急,请皇上赶快过来一趟……”
“我知道了……”如意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的跑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如意也不见回来,我开始有了不详的预感,珍珠再次睁眼的时候却不再是满眼的期待,她淡淡的笑“我珍珠这一辈子最爱的人有两个,公主还有皇上……”她奋力喘了喘“可为何,为何一定要同时……遇见你和他?为什么?……”
“珍珠……”
她朝我颤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公主……公主……”我的心在疼,眼眶酸胀,头际又开始温吞渐深的疼痛起来.
我伸出手握住她枯瘦的手,从前就是这只手给我包扎伤口也是这只手给我戴凤冠送我和亲,同样是这只手做了巫蛊娃娃,如今它伸到我面前,我的心感慨万分,温柔的手也会做出残忍的事,善良的人也可能走了一条不归之路……
她在笑,在对着我笑,可我却感觉那是比哭更难受的表情,正在慢慢枯竭慢慢颓败……
“谢谢您……”
她轻声道,呼吸渐浅 ……
人死之前是要经历潮汐状呼吸的,真的仿若海潮退涨,漫过岸边,轻轻覆盖,然后卓为有力的抽身而去,呼吸深浅有异,总是进的少吐得多,间隔时久,随时都可能只剩最后一秒。
她断断续续的吐出不成句的话“公主……皇上……我……”
我点点头,探身过去安慰她“别急,马上就回来了,再等等……”
她终是宛然一笑,扭过头看我,那时她的眼已经不能再动了,似乎已经失去了聚焦的作用,只是如一个黑洞般直直盯着问我看“我……我……”
呼吸越扯越长,一口气喘了许久,渐淡,渐轻,那双眼再无任何反应,笑还凝在她的嘴角,清泪却划过脸颊,就像是被时间定格了一样,再无声息……
“娘娘……”
身边的小宫女突然跪地嚎哭,我被惊得一愣,珍珠已经没有呼吸了,一双眼半睁,枯如死水,我维持那个僵直的姿势许久,不知道到底该做些什么。
小太监们急忙把一套新衣拿来准备给她换上,我退到一边,默默从门口往外走.
外面的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我伸手,雪落在我的手中都不曾融化,这就是生命,来的时候也许也是悄无声息走的时候依然不曾被关注.
觉得身子沉重的很,我拖步往青园走。
大门敞开,我买进去看见院子里负手而立的燕文寒秋,一身白色锻衣在身连袄袍都没穿,立在院子当中,头顶,肩膀都是薄薄的一层雪.
我霎时懂得了,原来是这样,是燕文寒秋不肯去见珍珠的最后一面,他终是没有原谅珍珠,到死也没有.
我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件事,昏昏沉沉的走了几步来到他的面前声音冷清道“人已经走了……”
雪夜里静的出奇,似乎有非常微弱的簌簌落雪的声音传入耳中,我的话说出口便消散无踪,只剩我们两个孤零零的彼此相对而立.
燕文寒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把我拥在怀里,我身子一松,重重的靠了过去.累了,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