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榕不用看也知道此时沈莙必然是气得脸都歪了,他心中同样不顺,这种被人压制着寸步难行的处境让他心里既是憋屈又觉得从前的自己很是可笑。
裴榕他们的马车开始行进,沈莙看着裴钰不停回头又哭又闹的模样,不一会儿视线里就只剩下山林中四处可见的杂草了。
月兮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沈莙,遮蔽了月光的云层散去,在泛着白光冷冽的月色下,她素白的小脸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纱,朦胧而又动人,那水雾弥漫的眸子像一汪温暖的春泉,即便带着愤怒也还是让人看了就不自觉的心软。
月兮琢磨了一番南诏王信中的吩咐,越想越觉得沈莙就像是不用花言巧语就能蛊惑旁人的妖精一般。她防备的敛了神色,翻身上马之后将人一捞,结结实实地把沈莙锁在身前威胁道:
“你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到了云南郡便帮你解毒,否则我有千万种法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沈莙已经不挣扎了,姬桓能耐,在千里之外便能轻而易举地堵死她所有的后路。她熬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让裴榕放松了防备,好不容易就要进入武陵郡了,结果他一个吩咐,叫自己所有的念想都落了空。
月兮选择了和裴榕他们相对的一条岔路,带着沈莙,也不曾加快骑马的速度。
“究竟为什么非把我弄到云南郡不可?”
沈莙很无奈。月兮腰带上的铃铛早已取了下来,她清楚地听到了沈莙的抱怨,面无表情冷声道:
“王爷自然有他的安排,底下的人不可揣测主子的心思。”
沈莙突然觉得姬桓和姬浔真的很像,但从对底下人的□□上来说,从不愚化他们,但是却能让他们像中了邪一样对自己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忠诚坚定地予以执行。就拿这月兮来说,她与岚绥忍冬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
沈莙轻笑了一声,月兮对她防备过重,即刻便敏感地炸毛了,
“你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牂柯郡
沈莙心里想的事本和逃跑无关,虽然无时无刻不计划着甩开这些人是从她落到裴榕手里开始就一直摆在第一位的要紧事,可是经历了今日这场祸乱,差点被蛮子捉了去,以及方才被姬桓斩断了所有的可能性,这些都教会了她一件事,当自己无力改变糟糕的现状时就应该不去做无谓的挣扎,顺其自然养足精力伺机而动才是正经。
“方才出事的时候没见着你,你去哪儿了?你和那几个人是怎么逃出来的?”
月兮踢了一下马肚子,她们行进的速度瞬间就加快了,沈莙被突然颠了一下,若不是被后头的人控制住了,差点没翻下马去。她听见风声里掺杂着月兮阴阳怪气的回话声,
“怎么,盼着我们都被俘虏了,你好逃跑不成?”
沈莙不知道这小姑娘对自己的敌意究竟是从何而来,裴榕讨厌她是因为两人早有过节,可是在她的记忆里,自己似乎没有得罪过月兮啊!她抿嘴沉默了一会儿,一身酸痛,心中还很是无奈,
“怎么会呢,你被抓了,我身上中的毒谁来解。再说了,方才要不是你们赶来了,没准儿我们几个真的就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论如何,落在你手里总比落在蛮子手里强多了。我不知你为何这般防备于我,分明是你拿捏着我的命门,我也打不过你。”
月兮在后头冷哼一声,她既不想承认沈莙说得有理,又不想再被她三言两语给绕了进去,所以便沉默着继续赶路。
原本月兮手上的火把在方才已经交给了裴榕那一队,因此她们还是巧借着逐渐明亮的月光才能继续前进。沈莙实在是累坏了,她骑在马上打盹,眼睛刚要眯上就被颠醒,咋咋呼呼的样子有些滑稽。月兮分明觉得好笑,但是又强忍着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沈莙有一搭没一搭的也算睡了一小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们的马停在了一处山民的竹屋前,早有两个负责接应她们的男子牵住了缰绳。
月兮自己翻身下马之后搭了把手把沈莙也扶了下来。这处竹屋处在一处山坡之上,四面有高高的树木做屏障,看着倒是十分隐秘。
沈莙强忍着困意洗了把脸,然后一头栽倒在一张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的竹床上。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躺在了她外侧,扒开眼皮一看是月兮也就没在意,翻个身便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口打在沈莙的脸上时,她用手背挡在眼睛上,嘤嘤叫了两声,将脸转向里侧躲避光线,一点没有起身的意思。一旁早已收拾好自己的月兮看了这一幕,颇有些无言以对,她趋身向前拍了拍沈莙的脸,后者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一面推开她的手,一面用不甚清醒的语调撒娇道:
“好秋桐,再让我睡一会儿。”
月兮哭笑不得,眼看日头渐渐上来了,也不再拖沓,拉着沈莙一只手臂就将她拖了起来。
沈莙自从被裴榕给掳了就一直没怎么睡好觉,此时更是困倦的不得了。被强行拉起来之后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一脸倦怠地盯着月兮瞧了一会儿,小半刻之后才紧蹙着眉头重重地“哼”了一声。
从画舫上起月兮就一直照料着沈莙的起居,自然是知道她只要没睡饱就会变得格外乖僻,即便这样,没回见着她蔫了吧叽的样子还是会觉得忍俊不禁。
沈莙就着一盆冷水洗了脸,还忍不住将汗湿的身子也擦了一遍。月兮见她洗漱完毕,适时地将一套青灰色男装送到她手里。沈莙提着这件男装的两肩好奇地看了看,发现这种典型的南方直裾明显比北方的款式要更加精致些。
月兮见她磨磨蹭蹭的,不禁几番催促。沈莙撇撇嘴,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刚摸上腹背处时浑身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她不敢相信地在自己腰上细细找了一圈,然后脸色越发难看。月兮这才发觉她在找东西,像是突然想起一般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冲沈莙问道:
“是在找这个吗?”
沈莙瞪大了眼睛,只顾盯着月兮手上的玉牌,在确定那就是自己藏了一个多月的‘救命稻草’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你……怎么找到的?”
月兮觉得怪道裴榕一路上总是变着法子想要整服沈莙,她目瞪口呆的样子确是能带给旁人无尽的成就感。
“王爷信中明说了,从裴将军那里将你带走之后需得先好生搜一搜。昨夜你睡得沉,这样重要的东西竟是半点也不防备被人拿了去。”
沈莙脸一黑,姬桓姬桓,又是姬桓!她是不是命里和此人犯冲啊!还是说这南诏王真就是生来克她的,怎么什么他都能知道呢?!她忍了忍,额头上的青筋都崩起了还尽量控制着情绪向月兮问道:
“你要怎么处理这玉牌?”
月兮将手掌摊开,看着玉牌上的青鸟花纹,表情有些古怪。
“你和楚门少主是什么关系?怎会有这个东西?”
沈莙真的快要抓狂了,她从未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可是此时只要一想到‘姬桓’这两个字心里就恨得咬牙切齿。
“你应该听裴榕说起过,我与楚鄢交好,玉牌是他交给我的,这很难猜吗?”
月兮并没有被沈莙的态度气到,她只是皱着眉,很是疑惑的样子,
“若是寻常交情,楚鄢应当不会将这块玉牌交给你才才是。”
这回轮到沈莙糊涂了,事实上楚鄢将这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并不曾多说,因而她也不知道这玉牌究竟是什么东西,具体能抵什么用。月兮手上拿着玉牌,沈莙自忖抢不赢她,从昨夜到现在,一连串的打击已经快要把她砸晕了,此时最后一丝安慰也没有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起来,颓然沉默着不去回答。
月兮从昨夜翻出这块玉牌开始就一直在苦恼该怎么向云南郡那边回禀这件事,可是沈莙却不愿意开口和她说明白,这让她异常烦闷。
“你怎么不说话?”
沈莙心中沮丧,没心思和月兮斗智斗勇,她将自己一头长发通通揽到脑后束好,干脆实话实说道:
“我不知道这块玉牌有什么特殊的,楚鄢给我我便接着,就是这样。”
月兮没想到沈莙居然不知道这玉牌是什么东西,颇有些不相信道:
“楚门少主的青鸾玉牌,南境谁人不认识,你怎可能不知道?”
沈莙心中一松,既然这玉牌重要,月兮大约会带回云南郡交给姬桓,否则若叫她直接给毁了或是丢掉了,她要如何和楚鄢说明这玉牌的下落,明明他早就提醒过自己要仔细藏好的。
直到她们再次上路月兮都没能从沈莙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沈莙,因为心中觉得愧对楚鄢,一路上都闷不吭声。
出了山林之后她们一行人便加入了一处商队,沈莙也从跟着她一起骑马变成了搭乘马车。她们没有再继续向武陵郡前进,就如同月兮说的,她们改道绕去了交州,兜兜转转,最后跟着商队一路往西进入了益州牂柯郡。
益州的繁华和扬州是两种感觉,交州靠近海域,扬州运河繁多,这二州都属于典型的商贸繁华区,而荆州则因着有书香世家楚门掌管,所以教育氛围浓厚,除了零陵郡和武陵郡混乱,其余各郡处处山清水秀。益州,作为南诏王的势力中心,临近西南边陲,因此外族人繁多,在军队的控制下贸易往来井井有条,甚至人民安居乐业的程度超过沈莙到过的所有地方。异域风情之下,一草一木,每一条街的民居酒楼都如同画卷一般美妙繁华。这样的景致是沈莙在别处不曾见到过的,每一州都有相对繁华昌盛的郡和穷困落后的郡,可是在益州,哪怕是最靠近纷争的牂柯郡都呈现出柳永词句中美如画卷的繁荣。这里的人民不受外界的打扰,他们在南诏王强大威势的庇护下过着真正安宁的日子。沈莙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她实在没有任何反对姬桓的理由,说不定还会一心一意地拥护他,把他当成保护神一样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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