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仔细想想,一点异常的情况都没有吗?”
少年又蹙眉想了半晌,只道:“他倒下去之前,好像面色苍白,有些虚弱。”
“面色苍白,有些虚弱?”杨清笳想,会不会是因为某种疾病?
不过锦衣卫既然一口一个“凶手”,想来江猛不会是因疾病死亡,那有没有可能是被人下毒呢?
“你在想什么?”少年见对方一直低头不语,问道。
杨清笳:“我在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里好黑,我们……会死吗?”少年环视了一眼这鬼气森森的漆黑地牢,忍不住蜷了蜷身子。
“在这里,死并不是最可怕的。”
“那什么最可怕?”
杨清笳没有回答他,只是从囚栏的缝隙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我又不小孩子,不要摸头。”少年嘴上这么说,却没有打开她的手,只是晃了晃脑袋,见没什么效果,便随她去了。
杨清笳轻问:“你是不是有些怕黑?”她感觉得到对方在颤抖,虽然幅度很小。
“不、不怕。”
杨清笳并未拆穿他,她攥住少年冰凉的手,缓缓道:“夜再黑,也终究有过去的时候,如果真的害怕,那就看看……”她刚想说月亮,却想起诏狱根本没有窗子,“那就看看墙壁上的油灯吧,虽然小,但一样可以带来光亮。”
少年靠着囚栏,抓着杨清笳的手,半晌,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低声道:“是我自己执意要离家的。”
杨清笳闻言张开眼睛,强打精神“嗯”了一声。
“我老家在湖广安陆州,那里很好,钟灵毓秀,人杰地灵。附近有个黄仙洞,我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去那里游玩,还有莫愁湖。”
“莫愁湖?”
少年点点头,他看着幽幽的壁火,娓娓道:“战国时,楚国有个闻名天下的才女叫做莫愁,她不仅能歌善舞,才华横溢,还是位貌若天仙的美人。她机缘巧合进了楚王宫,得屈原,宋玉的教导,写出了《阳春白雪》,《采薇歌》那样的千古绝唱,后来因情所困投江自尽,不知所踪。后世人为了纪念她,将那湖改名为莫愁湖。1”
“倒是个奇女子,听你所言应是十分喜欢故乡,”杨清笳听完故事睡意渐消:“为什么离开呢?”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少年过了很久才开口:“我只是想出来看一看。”
少年嗫嚅的神态,让杨清笳想起自己当律师时遇到的一个离家出走惹了麻烦的熊孩子的案子,“看来外面的光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她挑了挑眉,略微调侃道。
他微叹了口气,神色是不符合年纪的老成:“离家之前觉得我知道所有的事情,”少年补充道:“我是指从书上,然而大明之巨,一路所见所闻竟是我从未想过的。”
“这个帝国的确很大,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部分。”杨清笳轻声一笑:“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师父。”
“师父?”
“对,”她点点头:“我跟着他学了三载光阴,他懂得很多,也教会了我许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指的心中所想和行为要一致吗?”
“并不完全是,”杨清笳道:“这是一种哲学的概念,指的是实践和认识的关系。”
少年似乎从未听过,不禁问道:“实践和认识?”
“简单说,‘知’就是认识,也就是我们的思想,人生有限,我们的思想,或者说大部分的知识与感受都来自于书本,但书本大多数来自于别人的、亦或是前人的经验,有时候并不全是对的,也并不完全适合我们自己;‘行’指的就是实践,也就是你脚下,或者心里的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只有做了才知道结果如何,所以你离开家,一路从湖广走到这里,就是行,你做的就是‘知行合一’的前一半。2”
“那后一半是什么?”
“后一半就是用你得到的实际感受,来矫正你的‘知’。”
“知行……合一。”少年醍醐灌顶:“家里的教书先生说当今大明盛世,万古太平,民皆淳良,夜不闭户,但我刚出湖广便被人骗了全部盘缠,书上说民皆富足,可即便天子脚下亦有乞儿……”
“这很正常,所有事不可能都与书上所述一模一样,教书先生所言也不是毫无错处的,世界之大,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她说着用手指轻轻敲了敲囚栏:“比如现在我们两个无辜的人,被当作杀人凶手关在这个笼子里。”
说起这个,少年十分奇怪:“进了诏狱,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害怕?”他想了想又加了句:“你还是个女子。”他随即觉得杨清笳也不只是胆大这一点和一般女子不一样:“而且,你刚刚说的那一番道理也很有意思,我的教书先生都不懂什么‘知行合一’。”
“别说我,你好像也不怎么害怕?”除了有点怕黑……,她不想刺激这个很有可能处在叛逆期的少年,将后半句咽了下去。
他并没回答,在杨清笳视线看不见的地方,左手下意识地紧紧攥起了藏在腰间的那块牌子。
“说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呢?”她大方地自报家门:“我叫杨清笳,是个状师。”
“状师……?”少年十分诧异:“我从未听过女子做状师,你可真是奇怪。”
杨清笳已经习惯每次介绍自己职业时,对方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反应,她问:“你呢?”
“我叫朱——”他顿了顿,松开了被硌的有些痛的左手,才道:“朱兴。”
☆、第24章 一日为限
“嘿!醒醒!”赵诚用刀把敲了敲囚栏。
杨清笳昨夜陪着朱兴聊了很久,不知何时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此刻被吵得不得不张开眼睛。
赵诚觉得杨清笳简直是个奇葩:“进了诏狱还睡的这么香的,你算是独一个。”
“什么事?”杨清笳揉了揉眼睛,惺忪问。
“你还真当自己是进来玩的?一会儿可是要过堂的,”赵诚看着她的脸,故意阴测测地道:“在刑房。”
杨清笳只是皱了皱眉,却没有像赵诚预想的那般被吓得魂不附体,她道:“段惟……”
“头儿有差在身,前日就离了京城。”赵诚幸灾乐祸道:“你要是想着让他保你,恐怕现在也是鞭长莫及了。”
杨清笳抬头看了看他,那眼光里有些个怀疑。
赵诚被她看得心头火起,咋道:“怎么,你觉得我骗你?”
杨清笳见对方神色不似作伪,便摇摇头:“并没有,大人你如果想要敷衍我,昨日夜里大可当面拒绝,没有必要拖到现在才过来告知。而且段惟应是不知此事,否则他也许会过来问问此案的情况,所以你说的应该都是真话。”她朝对方笑了笑:“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赵诚自锦衣卫任上伊始,每每提审犯人,对方无不是鬼哭狼嚎、丑态百出,他倒头一回遇到杨清笳这样形貌整洁堪称秀丽的姑娘,何况这姑娘还笑意嫣然对自己说谢谢,赵诚顿时觉得脸上有些热,他咳了两声,缓和了语气:“待会儿提审,你只要实话实说,问什么答什么便可,不要顶撞,就不会吃太多苦头。”
她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此案由谁负责?”
赵诚:“千户蒋忠留。”
如果杨清笳没记错,去年自己在丰城县破的那起走水案的死者,就是这个蒋千户的义弟,不过杨清笳并不觉得蒋忠留因此卖自己什么情面,是福是祸还未可知。
“你们是……”他顿了顿,换了个合适的词:“是朋友?”
杨清笳不知怎地,竟从对方那一本正经,故作严肃的娃娃脸上看出了一丝八卦的味道,她觉得两个人应该勉强算得上朋友,即使算不上,此刻人在屋檐下,还是不得不脸大一次,于是她点点头:“嗯。”
“我会飞鸽传书告诉他。”
赵诚话刚说完,几个校尉便打开了这两间牢门,将杨清笳和隔壁的那几个乞丐提了出来。
刑房,顾名思义,就是刑讯逼供的地方。
进了这里就像进了酷刑博物馆一样,只不过不需要门票。
杨清笳被两个校尉直接按在了地上,显然,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传统。
她跪在一大片斑驳的黑褐色的地面上,磕得膝盖生疼,这不是什么新潮的装修风格,那是陈年累月,洗刷不掉的一层又一层的血液慢慢渗入而形成的。
蒋忠留瞧着四十岁上下,其貌不扬。
他似乎对眼前的场景习以为常,看着呼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不咸不淡地道:“不用介绍这是什么地方了吧,想要少吃点苦头,就说点实话,不然就算你们一身钢筋铁骨,在我这儿也熬不过一趟儿。”
杨清笳不知道这“一趟儿”都包含什么项目,不过瞧这满屋子各式各样极富抽象主义美感的刑具,可能老虎凳辣椒水在这里只能算的入门级别。
她自打来到明朝后,最不能适应的,不是饮食,也不是衣着服饰,而是动不动就要下跪的规矩,可形势比人强,为之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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