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沝微微一滞,继而迅速反应过来:“你是说倾城?嗯,是她!可是,我这次也觉得倾城说的很对,师兄你现在这样一定会……”捅篓子的!宫里的人把师兄传的神乎其神,这对师兄根本没有一点好处,反而惹祸上身的可能性更大!
“要不,你还是听倾城的话先离开皇宫吧?至于其他的事,我们可以再从长计议的……”反正师兄先前也说过暂时还不能带她回现代,那么出皇宫一事也不必急于一时,至少得建立在兼顾师兄安危的基础上!
听她这样一说,原本浮现在师兄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末了,他忽然伸手拂上她的鬓角,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拨着她耳边散落的碎发,那恍如天边晚霞一般的嗓音温柔地划过她耳际——
“你,可信我?”
陶沝愣了愣,随即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如小鸡吃米。“当然信!就算不信谁,我也不会不信师兄的!”
“那便好!”师兄扬唇冲她浅笑,笑容里有不容置疑的喜悦、自信和坚定。“我既说过能带你走,就一定不会食言!所以,你无需对此担心……”
“嗯——”陶沝不假思索地应声,但话音未落心里就开始后悔了——她不是不相信师兄的能力,可是她也不敢低估这帮封建帝王统治阶级的势力和手段。俗语说的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怎么说,这里也是人家的地盘啊!无论是空间,还是地域……
正当陶沝企图用这个并不怎么恰当的比喻进一步说服师兄时,远处忽然匆匆跑来一个宝蓝色的身影,是个脸生的小太监,隔着石阶站在岸边冲水榭这边喊话:
“神……医,皇上请你过去!”
陶沝不知道那名小太监有没有发现自己,虽然她早在瞥见对方的第一时间便迅速闪身躲到了一旁的柱子之后,但万一对方已经看到并认出了她,且还多嘴告到康熙那儿的话,那么以她和师兄现在的身份,想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了!
师兄转身冲那人点了点头,然后佯装不经意地朝她所在的位置瞟了一眼,低声道:“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陶沝站在原地默默目送着师兄的背影渐渐远去,心中也随之泛起了一丝莫名的忐忑不安。
又继续待了好一会儿,直至夜幕悄然降临,她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迈步往回走。
孰料,才刚沿着湖边走出没多远,陶沝就听到前方有清晰的脚步声正冲她迎面走来,她略一犹豫,而后闪身躲到了路边的树丛里。
不多时,前方就出现了两个高大的身影,均穿着内廷侍卫装,脸看着有些陌生,也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个殿做事的。那两人边走边窃窃私语,但由于现下四周寂静无声,躲在树后的陶沝还是很容易就听到了他们两人的谈话:
“你听说了吗?皇上今日震怒,当着众位阿哥大臣的面,狠狠地斥责了太子爷一番……”
“为何事?”
“据说是跟山东巡抚擅收赈养饥民官员银两有关……”
“山东现任巡抚不是王国昌吗?他又不是太子爷的门人,就算要追究也不应该是追究太子爷的责任吧……”
“废话!这还用你说,谁都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所以,山东巡抚擅自收银这事只是表面,我听说,皇上震怒的真正原因其实是跟昨儿个太子爷去南郊天坛行祈谷礼有关……”
“皇上去年不就是遣太子爷去行祈谷礼的吗?难道今年行礼时发生了什么事?”
“不,其实跟祈谷那事儿也无关,是太子爷在回城的路上途经郊外一处庄院,太子爷当时在那里停了停……”
“庄院?里面可是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你别急,听我慢慢说——那是座空院子,表面看起来的确没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于,那院子曾是索……不,是那个人名下的别院……”
“你是说?”
“没错!虽然太子当时好像只是进去随意看了看,但这件事还是被有心人回宫告诉给了皇上,所以皇上今日才会寻了个理由斥责太子爷的不是……”
“可是这理由未免也太牵强了吧?而且,那个人当初行事不是跟太子爷无关嘛,我听说太子爷在那之前就已经被人推下了水,还差点没了命呢……”
“说不定是苦肉计……”
“嘘——你不要命啦!居然敢说这种话?万一传了出去,你还想不想要自己这颗脑袋了?”
“我们在这里说话谁听得到,再说这宫里不满太子爷的人多的是,你以为那些阿哥大臣们都真心臣服于他?他们心里哪个不是盼着他快点失宠下台……若不是皇上一直护着,他哪能有今天?要依着我说,皇上就应该选八爷那样的人当太子才对……”
“你还说——”
“好!我不说就是了,反正这件事儿也没个准,谁知道皇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不管怎样,皇上心里最宠的终究是太子爷,这点你我毋庸置疑……”
“哼……”
那两人的话音越飘越远,但躲在树后的陶沝却被他们谈论的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大脑瞬间失去了思考能力,整个人也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
等再度回过神来,她已经来到了当初推某人下水的那个池塘边,然后,她又再次呆住了——
因为临水的岸边此时此刻正立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背着双手,面朝池塘。
月光清冷,也将他身上那件香色缎袍映衬得无比出尘;
夜风拂面,掀起衣袂,也让他的背影看起来飘飘欲仙;
《赤壁赋》里曾有云:“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指的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可是——
偏偏眼前这个人却是太子,那个跟“遗世独立”一词完全搭不上边的对象。
不是师兄,也不是倾城,更不是别人……
陶沝眼里的泪忽然就这样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如同断了线的珠子。
“清冷月光,下生吾影,欲将我心,说与君听。夜深人静,蓦然风起,叹惋而问,我何以生?纵使哀痛,我生依然,哀兮痛兮,生不离别。此生尽,当才知晓,今世缘,何走此一遭……”
正文 279月下问君意何如?
陶沝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
或许只是因为触景生情,也或许是因为她的潜意识里感到内疚,反正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无声地滴落在其脚边。
刚才在水榭那里看到师兄时,她心中虽然充斥着害怕和担忧——害怕师兄会离开自己,同时也担心师兄的安危,但始终都没有想哭的感觉,而现今在这里遇到他,她的心却好像在突然间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种感觉——
心疼,满满的心疼。
她不晓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理说,他不是应该对这个地方深恶痛绝才是吗?
那么他现在站在这里,难道是在回想当初那件事吗?
他会不会是在想,如果当初他没有被她推下水,那么事情就绝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索额图不会死,而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不会经历如此大的爱恨变劫,更没有今日来自康熙皇帝对他的那番莫名其妙的斥责……
如此一来,他心中对她的恨恐怕又会加深了一层吧?!
其实,她也不是没有对此后悔过的——
她曾千百次地在心里暗暗懊悔、自责,如果当初她肯听倾城的话顺其自然,如果她没有在这里推他下水,如果她当初参照穿越小说里的黄金定律行事,如果她学小薇挽留四四的那招,自己跳下水去得病以达到挽留他的目的……搞不好,他们两个人之间真的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她咬不定他对她用的情到底有多深——万一当初她跳下水,他却觉得应该以大局为重,最后还是走了呢?那这样一来,他必定就会被牵连了……
这样的结果,她赌不起!
纵使她明知史书记载康熙皇帝最后没有动他,但她也无法确定究竟是不是自己此举将现有的事态发展推上了正确的进程。万一历史没有照原来的发展,那她岂不是就成了千古罪人?!
她不是不想告诉他真相,只是她也同样咬不定他会不会信她!或许,他会不屑一顾,亦或是会积极追问她消息来源!真相是倾城告诉她的,她不想连累倾城,也不想栽赃到别人身上。更何况,即使她肯如实告诉他来源,就算他肯相信她说的话不假,但以他当时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想必也不见得就会轻易收手吧?
其实,她最初的目的不过只是想以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留下他,然后再想其他办法劝他放弃,却不想,上天竟跟她开了一个这样大的玩笑……
这样想着,陶沝心里越发感觉苦涩。
她就这样默默站在原地,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怔怔望着前方那位太子殿下的背影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