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昭容只当被她说中了。
小时候,她虽然同母亲丁氏一起来过,留下来的印象却不深刻了。只记得丁夫人和姜氏都如现在这般,没什么变化。只有曹昂那时还小,也就同现在的曹丕差不多大,却不似曹丕沉默寡言。曹昂幼时就是剑眉星目,站在丁夫人身边,精神极了。
她只记得这些,回忆中连曹丕的影子也不曾有。况且他那时也不过四五岁,估计还被他生母卞氏管着,不会跑到丁夫人这里来的。
曹丕沉默了一会儿,干巴巴地吐出三个字:“或许吧。”
既然他毫不松口,任昭容也就不问了,只是他好像变得更加坐立不安,两人之间只剩下茱萸叶子因风轻扫的窸窣声。曹丕站起身,道:“在下要去温书了,不知女君愿一同去否?”
“我也可以去?”这回,她的惊讶才有了几分真。
方才听曹丕说他偷借了书回来,就被曹操狠狠训斥一顿,想必藏书房的管制极为严格。她只是客,也能如同曹家兄弟一样出入书房,来去自如么?
“那里虽是父亲的书房,却连阿猫阿狗都能随意进得,为何女君不可以?”曹丕淡淡说道。他垂目扫了一眼裾缘,上面绣着再普通不过的云纹,衣裳也是麻质的,不仅没有质感,还显得极为粗糙。可是汉时大部分阶级都穿这样的衣服,然而曹丕小小年纪,板板整整地站在庭中,竟将一身麻衣衬出了版型。
纵使他假装看着自己的衣裳,也难掩他说到“阿猫阿狗”时透露出的厌烦。
也不知是哪只“阿猫阿狗”惹了他。
任昭容一直以为他是个故作沉稳的少年,还未长大就能很好地掩藏自己的情绪,几乎从不表露什么。她每次见到他时,他都是一副淡淡的样子,明明与她同岁,看起来却比曹昂还老成。可他真的站在曹昂面前时,又像个小孩了。
看着眼前无由发怒的曹丕,她头一次见到他行使了贵公子喜怒不定的特权。
她没有说话,曹丕借着一时的沉默,也发觉自己不经意的流露过于尖锐,遂改了口风说道:“母亲视女君如同亲女,阿兄也视女君如同亲妹。既如此,女君想去就去即可,即便母亲不说,父亲也不会反对的。”
“只要不会给二公子带来麻烦便好。”任昭容跟着站了起来,欣然接受了他的邀请。
曹丕利落地转身,引着她向前走,稍稍沙哑的嗓音飘荡在风里:“女君若是相信我,就无需介意是否会给我带来麻烦。”
凡是能被解决的麻烦,都称不上是“麻烦”。
***
曹操独辟了一舍用来藏书,中间一厅,加上后面两间卧室,全被改装成了放书的地方,一排一列,极为有序。
门上也无锁,曹丕信手一推,率先走进去四下望了一眼,这丝举动看似自然,却还是被跟在后面的任昭容捕捉到了。
他是在找“阿猫阿狗”么?
在曹丕看不见的地方,任昭容的嘴角禁不住翘了翘。
待他回过身为她一一介绍藏书分类时,她早已褪去了那一丝忍俊不禁,改回一副寻常的模样,即使她近在曹丕身侧,也使得他一言一行都变得公事公办起来。
她走到一个最近的木架前,拿起一卷竹简,摊开一看,是用篆体书写的《乐记》,她还以为这里只有无趣的经史和兵书呢。
曹丕比她高了半头,站在她身后若无其事地扫了一眼,也看出她拿的是什么书。他收了收自己略微前倾的身子,任昭容也没发现,只听他在自己身后说道:“若是女君白日时无事可做,来这里就好。阿兄偶尔也来,只是他还要每日操兵,闲暇的空余不及我多。”
言下之意,就是他自己时常来了。
任昭容目光一滞,无意提起:“听闻二公子还有几个弟弟,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
身后的人一顿,轻声道:“有三个。最大的彰不喜读书,强迫他也坐不住;植通常随我一起来;熊尚小,较为体弱,还在病中。”
他倒是老老实实地全交待了,好像急于撇清尴尬似的。
如此一来,任昭容反而觉得若是自己再问下去,就是欺负他了。
她转过身,却没想到曹丕就站在她身后,两人面对面之间只相隔咫尺。她持平的视线正落在少年干净的脖颈上,喉结尚未凸显,只能看到他动了动喉头。
缓缓将视线上移,也不见他开口。
脚下向后退了一步,背无意识地靠上了书架——她已退无可退,面前那少年离得她这样近,也不知道避让……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木得痴傻了。
曹丕方才站得近了,才嗅出少女衣领间萦绕着迷迭香的香气,正凝神时,她一转身,那令人心旷神怡的味道随着一阵无形的风,蓦然而至,摄人心魂。
刹那间,别样的心思在两人心底流过,直到任昭容后退了一步,曹丕下意识上前一步嘘扶一把,还担心她撞着架子。
余光瞄了瞄虚放在自己身畔的手臂,仅差两指的距离就拥上她了。
“二公子不是要温书?”她拿起自己手中的竹简,在他面前晃了晃。
毫无波澜的墨瞳终于动了动,曹丕的睫毛微微一颤,与此同时,抬起的手臂也立刻收回,放在身后。
“嗯。”他沉吟着低应一声,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找的书在哪里,转身向后两排木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阿瞒育儿园][群聊]
[家有傻哥]曹植:不仅壁咚失败,还被反噬了
[家有傻哥]曹彰:这叫什么来着?出师未捷身先死……
[曹家二傻]曹丕:不要用写隔壁贼亮的诗形容我
[家有傻哥]曹植:但是隔壁大耳曾对贼亮说过:“君才十倍于曹丕。”
[曹家二傻]曹丕:……滚
[家有傻哥]曹彰:好吧,那二哥你为啥壁咚失败了,你说
[家有傻哥]曹植:因为矮
[曹家二傻]曹丕:滚
☆、足风流九
任昭容起初还怕自己会遇上曹操无所适从,一连数日去了几次藏书房,却是一次也没碰见过他。
想来他也是怪忙的。
相比之下,丁夫人这几日就过得很滋润,也没有旁的姬妾来打扰她,她心情变得好了,便又开始着手起曹昂的婚事。
眼看他就要成年了,却一门亲都没定下,曹操和他一样大的时候都当上父亲了,丁夫人怎可能不急。嘴上答应了他由他自己抉择,不过是缓兵之计,若是真由着他的性子来,怕是等曹丕都能成家了,他也娶不上媳妇。
曹昂不傻,察觉出丁夫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开始整日的不着家,几乎跟着几位将军叔叔住到了军营里,美其名曰年轻人需要多加历练,实则为了躲避丁夫人时不时的旁敲侧击。
因此不止丁夫人,司空府上所有人都快见不着他了。
“昭容呢,这几天可见着昂儿了?”丁夫人与任昭容聊天时,总不忘问上一句。
“未曾。”任昭容答完后,见着丁夫人的好情绪消散得一点也没有了,都是因为曹昂。
她本想说点什么,又怕丁夫人引到自己身上来,只好闭口不言,佯装木讷。她没忘记他人瞅见自己和曹昂站在一起的眼神,还有姜氏有意无意的暗示,甚至还有曹卉对她显而易见的敌意,都不是空穴来风。
丁夫人的意思,昭然若揭。
“前些时候,他不是还带着你去了街上?若是昭容还想出门,就让昂儿陪着,姨母也放心。”丁夫人执起任昭容的手,轻拍了拍。
这话说的,她哪能把曹昂当小厮使唤?
任昭容心里无奈,嘴上也只能说:“阿兄志在驰骋沙场,昭容怎能耽误他?”
起初她还不习惯用“阿兄”这样亲昵的称呼唤曹昂,如今在丁夫人面前,也顾不上顺嘴不顺嘴了,只管言真意切,令人怀疑不得。
丁夫人听见“阿兄”这称呼,敛了敛狐疑的目光,沉下了心绪。
姜氏在一旁站着察言观色,最近曹卉的风寒都祛了,恢复如初,姜氏的空闲多了,就会时不时地同丁夫人和任昭容在一处聊天。
“夫人莫急,大公子积极进取还不是好事么?等过些时日,司空领着他上阵杀一杀,满足了也就不想了。最迟等到来年春天,大公子总得赶一次上巳节,届时就有心思谈婚论嫁了。”姜氏笑吟吟地一说,连任昭容都听得出,她这话不过都是安慰罢了,若要她的描述成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丁夫人淡淡一笑。
她的儿子她自然清楚,就像了解曹操一样。当初曹操也只是想在洛阳有个立足之地,在天下大乱时杀出个名头来,然而他这一开杀,就再也无法停下来了。他虽然惧怕放权后被仇敌谋害,但他内心深处也有对权力的渴望,和不为人说的抱负与理想。曹昂作为他的长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怎么可能立下一点军功就收手?
因而姜氏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来年春日的上巳节。
许多适龄的青年男女自发在城郊踏青,借此表达爱慕之意。不仅如此,上至官宦贵胄,下至平民百姓,都会参与到这个盛大的节日中来。家中富裕者亦会趁机设宴,王公贵族更不遑多让,帐幔中鼓瑟吹笙,华亭内写文作赋,也不失为一个结交高门的好机会。至于寻常人家,则准备好精美的食物,在河畔洗濯尘垢,祭祀神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