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每个任性潇洒的公子哥背后,都有一个替他都奔西走,忙碌善后的婢女。斗鸡是时下贵族子弟最喜爱的娱乐项目,曹植现在又是爱玩的年纪,曹丕与他一样大的时候,也常常出城狩猎,每每到了傍晚才知道回家。
郭照一想起那人,就皱了皱眉头,她朝曹植点头示意,变了个方向走开,走了没两步,又见一个穿戴讲究的妙龄少女走了过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才跟着卞夫人拜见了丁夫人的曹节。她与郭照打了个照面,客气地点了点头,便循着曹植而去了。
“阿植,你又贪玩!父亲昨日还说过,就要给你和二兄分别找些读书的先生了,你怎么……”曹节比曹植大上一点,当姊姊的气势却足得很。郭照走得远了没听全他们的对话,只断断续续地听到曹植说:“阿姊……和母亲一样……确实……是时候嫁人了……”
之后便是曹节羞恼的斥责声。
曹节刚刚及笄,还未许下夫婿。许是因为卞夫人迟迟未定,或是曹操另有打算,不止曹节未嫁,比她大上两岁的曹卉的婚事也没有着落。
“阿母,你去与父亲说说吧,把子林许给我,我不要嫁丁仪!”
郭照路过丁夫人的房间,凑巧听到了曹卉在央求。
这位大小姐十几年来顺风顺水,唯有感情一事上屡遭磨难。曹卉苦苦念着夏侯楙,却一会担心她会被曹操送给皇帝,一会又担心曹操给她选了别的夫婿。
听闻丁仪越来越得曹操的赏识,有着丁夫人这一层关系,他在仕途上也未受丁点挫折。曹操兴许以为,把自己中意的臣属许给女儿,让他们这对名义上的表兄妹在一起,是亲上加亲,没有什么不好。
郭照仅听到这一句,她未作停留,也不知丁夫人是如何说的。待曹卉走了没多久,她便被丁夫人唤了过去。
“近日为你们这些小辈操透了心。”丁夫人靠在隐囊坐着,一见着她,第一句就是无奈的嗔怪。
郭照默然,看来“你们”当中,也包括了她。
果然,丁夫人说道:“方才丕儿也来过。”
他来是为了谁,不言而喻。
郭照走到她身旁坐下,缓缓问道:“姨母,您怎么看他?”
从前,她总能看出曹丕的真实想法。他不善于表达,真正的意愿总是隐藏在一个个隐晦不明的字眼当中,许多人都觉得他闷,可她却乐于一点一点猜中他的心思,喜欢看他在被揭露之后,冷峻的面上浮现出羞窘却愉悦的神情。久而久之,她对他的了解越来越深,直至陷在了他的世界里。
然而,她看着现在的曹丕,就像看着一个雾人,模模糊糊,看不懂他。
丁夫人凝神片刻,认真地思忖了她的问题,随后摇摇头,叹道:“不论那孩子在想些什么,总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便宜了他。”
“我……现在已理不清这些事了。依照我的性子,早该与他一刀两断了,可是现在一见到他,就控制不住地心软、动摇。”郭照有些懊恼,有些愤懑,但更多的是沮丧:“我是不是只能被他牵着走了?”
神色严肃的丁夫人一下子笑了,她道:“依我看,倒是他被你牵着走。照儿啊,你不必气恼,现在心里最煎熬的人,一定是他。”
郭照垂眸不语。
“近来宫中征召女史,”丁夫人见她久久不言,遂换了个话题,她道:“子鱼亦向我提起过,说你在江东时已显露出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才识,应当借机仔细培养,才不枉你’女中之王’的名号。”
丁夫人停顿了一会儿,循循善诱道:“子鱼还道,若你有意,他可以荐你入宫。我颇为赞同他的意见,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遇。”
“何况,我也可以不用继续住在这里,也不会再见子桓了。”郭照点点头,算是应了。
见她答应得这样爽快,丁夫人反倒欲言又止了。
“如此,你回房去吧。我差人给你做了新衣裳,放在你榻上了。回去试试,若是合身就过来告诉我一声。”丁夫人拍拍她的手,目光闪烁。
郭照应声回房,她推门一看,衣服没见着,屋里倒多了个人。
曹丕抵着木案,坐在地上,安静得像个房中的摆件。他听见开门的声响,才缓缓抬头,他鬓角的白发变回了黑色,郭照一怔,心中有疑,不知她那日见到的曹丕,是不是一个幻影。
“是夫人准许你进来的?”她冷声问道。
曹丕站起身,缓缓走上前来,微微低头看着她,哑声道:“现在是白日,我总不会翻窗进来。”
他的一句话,唤起了他们年少时,每个夜晚里悄悄萌动的情意。那抹微酸的悸动重回郭照心头,她后退一步,正想着如何赶人,不料曹丕伸出他负在身后的手,在她面前摊开,一只莹润细腻的紫玉珠串就躺在他的手心。
“东西被我找到了,你还要如何否认?”他死死地看着她,手上的东西仿佛是她无法抵赖的罪证,他强势的目光就像逼她就范的酷刑。
须臾,郭照定了定心神,道:“谁知你是不是寻了个莫须有的东西套我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阿瞒幼儿园][群聊]
[曹家四聪]曹植:二哥你是属仓鼠的吗,到处扒拉东西
[曹家二霸]曹丕:你情商真低,我是费了老大的劲找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兵不厌诈懂不懂
[曹家四聪]曹植:…………………………然而还是被揭穿了
[曹家二霸]曹丕:- -
[曹家大帅]曹昂:- -但是某人的主角光环好像一下子全开了,见妹子之前都知道染染发了
[曹家二霸]曹丕:我都已经这么可怜了你们还这样损我,还是亲兄弟吗!
☆、燕歌行卅六
“你竟敢说它是’莫须有的东西’?!”曹丕惊愕地看着她, 手上攥紧了珠串, 质地坚硬的珠子个个磨得吱吱作响。
这样的轻响令郭照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擅自为他们定了婚事, 她在气急之下,责怪他罔顾他人意愿。当时他也死死攥着那串珠,直至她的手腕上被印出了瘀血。
那一次, 她伤了他的心, 他就要让她陪着他一起痛。而这一次,他额角起了青筋,压抑了数月的恼怒瞬间迸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只是定在原地,紧抿着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郭照被他看着, 心中亦是难熬。说出的话已覆水难收,她动了动嘴唇,咽下最后一丝悔意。
灼热的逼视瞬间褪尽, 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推到了海底,冰冷得令人窒息。再抬头看向曹丕时, 他又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模样。
“我怨你,想要你陪着我一起痛苦, 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曹丕用着毫无起伏的口吻,陈述着他的悲哀。他越过她, 朝房门走去,门被推开时,一阵清冽的风卷了进来,他的声音也愈加清冷:“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用?总是留不住心爱的人。”
***
桂花落尽之时,曹府上下也褪去了最后的暖意。灰蒙蒙的天空下,一道道雾气萦绕在月桂树周围,湿冷的水雾落在一个小小的人影身上。他低着头,蹲在树下,手上动作仔细,将一抷一抷的土埋到一个浅浅的坑里。
郭照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抬头时,一双眼睛里也是雾气蒙蒙的,蓄了一汪泪水。
那个孩子红着眼眶,问向她:“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
郭照猛地睁开眼睛,一行湿意顺着她的眼角蜿蜒而下,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拿手背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
周遭一片寂静,昏暗无比,正是夜半无人之时。
她被梦惊醒,坐在床边,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梦里的那一幕,是她幼时第一次见到曹丕时的情景。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身子发育得小小的,像棵豆芽菜。她无意间闯入那个院子时,他正在低头埋着一只死透了的白兔。不过,彼时的他没有像梦里一样问她为什么,只是一直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别低头,眼泪会掉。”那时的她,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话。时至今日,她才记起,她对曹丕说的第一句话,正是这一句。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掉了,不记得曹丕有没有因此而抬头看她。兴许是有的,不然初次重逢,他带她路过那棵树时,也不会露出那样不自在的神情。
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
一句句稚嫩的童音在她脑中回响,扰得她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
后来的几日,她夜夜都做这个梦。曹丕不知去了哪,她再也未在府上见过他,但是每天夜里,儿时的他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丁夫人将上巳节的诸多事宜交给她打理,每年的上巳节都是人民最重视的节日,除去祭祀神明这一要务,少年少女们也会趁此机会出城踏青,双双定下情意。往年曹府都会主持上巳节的活动,基本都是卞夫人负责的,这一回的操办权,却让郭照“抢”了过来。
因为丁夫人想借这次上巳节,将曹家几个孩子的婚事敲定,故而需要郭照在人选上多多考量。她最近夜里休息得不好,白天又要为拟定名单之事费神,一番忙碌之后,晚上反而睡得更不安稳,她点了加量的迷迭香,亦无法安下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