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本来温软,却也经不起再三伤害,总有冷硬的一天。
云懿霆凝眸沉思,若胭索性转身来面对他,困惑的问,“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京州遍地熟人,你云三爷名声在外,又有父亲的威名在,在哪里不一样?我也没什么想头,总是你在我身边就好,瑾之的布置就很好,归雁早都告诉我了,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你用心准备的,我很喜欢。”
云懿霆沉吟片刻,“大宅院里人多是非多,瑾之固然安宁,可出了这个门,很多人很多事就避免不了,或者,”他突然顿了顿,然后笑着问,“若胭,有没有想过用一个身份让别人臣服于你……”
他说的极为委婉,可若胭还是下意识的浑身一颤,脱口反问,“你要做什么?你想……”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说话莽撞了,立即打住后半截话,其实,她想说,你想袭爵吗?
承袭爵位,云懿霆就是下一代家主,而若胭就名正言顺的坐上了国公府女主子的位置,有了这样一个身份,放眼整个云府,谁敢再给她半点颜色?
而现在,她只是个“老三媳妇”,哦,老三还是个无业游民。
此二者,身份之差,天壤巨别。
即使话没说完整,云懿霆也肯定听懂了,他沉默片刻,柔声问,“你不想要吗?”
他确实听懂了。
若胭心怦怦的跳,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问题会摆在自己面前,更没想到,云懿霆会这样坦白而认真的询问自己意见,一时讷讷,“三爷,你想要?”
心,不是一般的乱。
从定亲开始,杜氏就给她敲了警钟,分析了局势,告诉她以云懿霆的排行和名声,是不可能越过众兄弟站在最前面的。
若胭也自认为不会看走眼,云懿霆和她一样不是个有野心、好虚荣的人,他根本不稀罕爵位,所以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事。
可是,这几个月来,云懿霆和国公爷走得近,日渐频繁的跟着国公爷出入军营、参加会客,并时常谈话。
要说若胭从未疑心是不可能的,很多次若胭都差点肯定云懿霆有与兄弟们一争高低的想法,但都又默默打消念头。
现在,四目相对,若胭看着那双深邃坚定的眸子越来越确定,他的确有此意。
云懿霆温柔的笑,笑容里盛满宠溺,“你想要,我就想要。”
若胭震惊得无言以对,混乱的组织语言,怎么回答最合适,可一时间又找不到最能确切表达自己想法的话。
“我只想让你生活得少一些拘束,更自由些。”云懿霆抬手,轻柔的抚上她脸颊,一双清湛的眸子璀璨如夜空中最亮的星子,华光流转,照得她满心里都是喜悦。
所谓最大的幸福,应该是温柔的陪伴。
所谓最动听的语言,应该就是他的这句话吧。
面颊微痒而温热的触觉提醒了若胭,身份很重要,要是能成为国公府的女主人接班人,掌控着权势与钱财,所有人都需要仰望她,不管是否真心敬重,起码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这就是地位带来的好处,而这一切,只要她点头,他就会不顾一切的为她得到。
“如果,你有兴趣,我会支持你。”若胭轻轻的回答。
男人嘛,追求权势与地位再正常不过,通常,这也是世人对一个男人成功与否的评判标准,云懿霆如果真有心,若胭觉得自己有责任支持他,但如果仅仅是为了自己,还是算了吧,若胭自认为很懒,不愿花心思去应付不喜欢的人与事,但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享受到别人的畏惧,就必然要有别的牺牲,比如自在。
云懿霆显然明白了,仍是微微一笑,又问,“你没想过,我若是也谋个职务?”
若胭骤然就心慌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问,“你要从军吗?”
不袭爵,拜托国公爷的光环,从军、入仕,另开府邸就在情理之中,一定程度上可称为自圈地为王,与云归宇夫妻俩有些相似了。
“你不愿意?”他轻轻的问。
若胭眼前不可遏制的闪现一幕幕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画面,男儿有志在沙场,保家卫国美名扬,这些话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当真轮到自己时,所有的感情都会变成:无止无休的担忧。
若胭很想说“不愿意”,却仍是说不出口,害怕自己成为他奋斗路上的绊脚石,谁家女子不希望丈夫封侯拜相、荫妻耀祖?独独自己屡屡阻拦。
袭爵,不乐意。
从军,也不乐意。
自在逍遥、长相厮守固然是千古以来最美的爱情追求,可私心把一个有能力建功立业的男人束在身边,是否合适?他又甘心这辈子默默无闻?
“你若想,我会支持。”
若胭思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这句话,可以含蓄的表达了。
云懿霆温柔的把她拥进怀里,细细抚摸,细细亲吻,良久,微笑道,“若是四境不宁,我再去不迟,眼下,天下太平,止戈息武,我只想守着你。”
若胭不敢确定这是否他的真心话,不过,看他灼灼眼神和脉脉语气,不像假的。
☆、辞却
次日上午,两人果真在西园子堆了个大雪人,几个丫头也过来凑趣,把雪人打扮的花里胡哨,云懿霆看着,哭笑不得,却也由着她们胡闹,后来晓萱悄悄的对若胭说,自从有了三奶奶,主子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午膳后,云懿霆就出去了,若胭问他去哪里,他只笑道,“给人个答复,说句话就回。”
他没说给谁答复,若胭有些不安,忍住没追问,目送他出门去。
御书房中,雕琢精致的兽首炉中,檀香清幽袅袅。
桌上一局,黑白子对阵。
对坐两人,一人华服锦冠,面目温雅中隐隐王者之气,另一人五官生的风流妖邪,气度却淡淡似春花秋月。
赵坤捏着白子,慢慢摩挲,目光温和的看向对面,笑道,“你自己选吧,想在京州呢,目前西山营空缺指挥指,正三品位,另带军衔,想去外地历练呢,渝州长吏高忠已上本告老,奏折在那搁着,也是个正……”
“都没兴趣,我早就说过,不想做官。”云懿霆淡淡的截住他的话,语气平静。
赵坤挑了挑眉,笑意又浓了些,“我没记错的话,前些日子你还很有耐心的与老侯爷一起应酬同僚、巡视营房,诸多大臣在我面前提及你,说你收敛心性,大有可为,老侯爷应该也在用心栽培你,可别说,这些都是假象,是我和大家都误会了你。”
他丝毫没有端帝王的架子,平和的仍像是当年低调不得宠的齐王,慢慢把手中白子落在一处空地。
云懿霆缓缓摇头,依旧神色自然平淡,“没有误会,那时候,我的确有意。”
“哦?那短暂的有意从何而来?”赵坤微微惊讶,转又带了些戏谑问。
云懿霆不动声色的把黑子放在白子旁边,淡淡一笑,“不过自己的错觉与想法罢了,已经过去,不必再提。”目光落在棋子上,笑容却不经意的流露出温柔。
赵坤看着他的笑容,出神。
瑾之,若胭跟着丫头们其乐融融的围在一起剪窗花,低语轻笑,一室和祥。
新年所需的物事其实早有管事陆续送来,按照去年的惯例,吃穿用度,百般俱全,就说这窗花,也送了数十个吧,花开富贵的、连年有余的、童子采莲的……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大家却是图个热闹,自己剪着乐呵罢了。
几个女儿家凑到一处,一边剪纸,一边闲话,自然就说到晓萱和迎春的婚事。
晓萱定亲本在迎春之前,婚庆用物早已准备妥当,只因赶上国丧,晓萱坚持“主子守丧,哪有奴婢办喜事的”,执意推迟。
迎春的吉日就在明年开春,眼瞅着没多久了,这妮子竟开始表现得扭捏起来,若胭想起自己待嫁时也时而羞赧时而期待,心想世上的待嫁女大约都是这样的。
“奴婢向三奶奶讨句话,到时候许大家送送奴婢。”
若胭笑道,“这还用说,叫她们几个都送你去,在庄子里热闹两天再回来也好。”
初夏道,“三奶奶尽顾着给你热闹了,把人都放走,没人服侍了,难道要三爷动手不成。”
大家都笑起来。
晓萱掩嘴低笑道,“主子宠三奶奶宠得很呢,只要三奶奶开口,主子没有不依的,只是,晓莲必是要留下的,她那性子,脚下都在门口生了根了。”
迎春往外瞧了眼,也笑,“刚才我叫她来剪花,她就不来,不过,只要跟在三奶奶身边,再冷的性子就没有不软化的,且等着吧。”
众人都打趣要等着看晓莲嫁人。
正热闹着,云懿霆就回来了,晓莲在门口迎着,低声说了句什么,云懿霆眼睛眯起,杀气掠过,轻轻“嗯”了句,就迈步进去了。
融融笑声透门而出,似乎连树梢上的雪都被惊落,簌簌飞散。
云懿霆含笑入内,若胭已闻声迎上,嘘寒问暖,为他更衣端茶。
“若胭,我刚回来时,看西市十分热闹,新开了好几家卖小玩意的铺子,今日雪停,路上行人少,要不让她们几个都陪着你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