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胭心中警铃大作,让我一个人陪着她,危险系数太大了,我大概不会有什么闪失,老太太就不好说了。“富贵有事忙,那就去忙吧,西园就在旁边,不如我陪着老太太去三妹妹四妹妹那里坐坐,或者,叫上她们俩一道儿出来走走,岂不是更热闹?”
张氏摇头,笑得宠溺,“二小姐最是贴心,知道我爱热闹,还是算了,她们俩到底还小,不如二小姐稳重,成日里贪玩,这才收心两天,正好拘着练练她们的耐性。”这是打定主意只要自己一个人陪了。
那就别怪我直言自保了,“若胭瞧着两个妹妹都很好,比起我这个姐姐来,还要强上几分,老太太既然不愿去西园,若胭就担起这个重任,自己陪老太太在这游廊上走走吧,只怕若胭粗心大意、笨手笨脚,伺候不好老太太,万一老太太崴了脚、闪了腰、扭了脖子什么的,若胭可就只能认个死罪了。”话自然是笑着说的,没走开的富贵也能做个人证。
张氏身体一僵,笑意更盛,嘴上却笑骂,“二小姐原来也是个会打趣贫嘴的,我难道就老成那般模样了,连路也走不稳了?”
若胭陪着笑,“老太太自然是老当益壮,比起若胭来还要稳些,若胭这不是第一次陪老太太嘛,难免紧张害怕,口不择言,倒说出不吉利的来了,摔着自己事小,躺两天就好了,摔着老太太事大,可就背上了不孝的骂名。”又冲富贵眨着眼睛笑道,“富贵你且放心去忙吧,老太太这是看得起我,今儿只想让我陪陪,也是我的荣幸,我自然会护的周全,你还怕老太太真有闪失啊?岂不一语成谶了?”富贵了然的回了个笑容,躬身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出什么事可就真出笑话了。
两人也就一路闲步,稳稳当当,张氏说是叫若胭来陪她说说话,可一路上只字未言,想必正在消化一肚子的闷气,若胭算着时间差不多,就放慢脚步,劝道,“老太太,今天虽是比往日暖和些,毕竟还凉着,不好在外时间长了,还是回去吧。”
张氏也点点头,“正是,我这正好也走得累了,前面就是南园,你大哥哥的园子,你还没去过呢,走,我们进去看看。”
若胭一愣,“这,我去,不太合适吧?”南园是内院中一处特殊的所在,里面住着唯一一个男性——梅家大少爷梅承礼,按说,像梅承礼这样年龄的男子,早就搬出内院了,可是张氏舍不得,生生留下了,不但园子处在一众女性中间,就连身边伺候的,也一个个全是丫头,若胭虽然也很好奇,这样一个胭脂堆里长大的大少爷,他的园子是不是会布置的花团锦簇、金碧辉煌,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虽说兄妹之间无大防,谁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规矩是出人意料的呢。
张氏却笑呵呵的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们兄妹之间,手足情深,正该亲近,再说,你们俩又是……,走吧,早上吉祥那丫头去请安,你也看见的,我们正好去看看。”再说,两人还是一个先生教的学生呢,虽然若胭只上了半天课,心里可认定了这位恩师兼好友,不过,张氏肯定不这么认为,话说一半,就打住了。
原来转了这么一大圈,这才是目的地啊。
出乎若胭的意料,南园非但没有繁花似锦、宝器琳琅,甚至可说是简朴了,相较而言,这里的万年青似乎比其他园子更多,环顾一周,满目皆绿,门口安静无人,张氏微微皱眉,也不出声,放轻了脚步,悄悄的进了门,若胭好笑,这是要偷看孙子在干什么呢,但愿别撞上什么不该看到的才好,免得自己也尴尬,想着就有意无意的放慢步子,与张氏拉开了距离。
张氏刚把头凑到门边,一点点的往里探,就见一不明飞行物“嗖”的从次间里飞了出来,把门帘子都震得掀开一边,“啪”的一声,夹带着哗啦啦的风声,摔在张氏脚下,吓得张氏一缩头一跳脚,差点跌坐在地,一把扶紧了门框,再回头看若胭只是远远的看热闹,不由的窜上气来,张口就要喝问,却猛地咽回,转身又退出,向若胭招手,示意她先进去。
若胭失笑,这是看出来屋里有异常了,就使唤我做先锋官开路?有心当作没看见,无奈张氏坚持不休,一直盯着她不放,而屋里始终静悄悄,仿佛根本没有人,那本书只是凭空飞来而已,若胭也生出了好奇,踮着脚尖提着裙摆,蜻蜓点水一般到门口,伸手晃动帘子,并不掀开,只叫里面的人知道门口有人呢。
果然,声音传来,却是梅承礼极为狂躁的怒问,“谁在外面,滚进来!”
纵然若胭一向胆大,也着实吓了一跳,她听惯了梅承礼嗫喏顺从的声音,这样像疯牛一般的,还真是少见,只那一次,送走秦先生的那一天。
若胭略作迟疑,掀起帘子走进去,就看见三个丫头齐刷刷的一排跪着,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就连若胭进来,也只是悄悄抬眼瞟了眼,不敢说话,书桌前,梅承礼以头抵桌,双臂屈起,手掌撑着桌面,姿势很是别扭,见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并没有抬头,却又喊了一声,“有事快说,说完滚出去!”声音还是那么暴躁无礼,却似乎多了些鼻音。
若胭站在门口,慢慢的冷笑,“妹妹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大哥哥这样的威风呢,不想这么快滚出去。”
☆、疯癫
梅承礼闻声一震,猛地跳了起来,手足无措的瞪着若胭,几天不见,原本英俊的面容竟然憔悴不堪,双颊苍白消瘦,甚至有些暴怒后的扭曲,眼神黯淡无神,隐约有泪光闪烁,“二……二妹妹……你怎么来了?”
乍一眼看到他这副模样,若胭有些怜惜,已经到嘴边的嘲讽的话又咽了回去,凭心而论,梅承礼并不是英姿勃发讨人喜欢的少年郎,更算不上一个爱护妹妹以身作则的好哥哥,可是,细细一想,这原也怨不得他,环境使然罢了,只是不能理解,既然一向已经习惯了做个柔弱听话的大少爷,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发生了什么事?
若胭心里酸酸的,想起正在半缘庵念经打坐的杜氏,杜氏的眼中是一片平静的海,茫茫的蓝色看不到边际看不到底,流淌的是淡漠,沉淀的却是悲哀,再看面前的梅承礼,恍惚间,竟与杜氏有些相似,只是除了茫然,还有更多的痛苦、挣扎。
“二妹妹,我……我……让你见笑了。”梅承礼紧张的瞟她一眼。
若胭叹口气,忍不住可怜起他来,一个看上去锦衣玉食、被老太太宠溺、下人呵护的大少爷,精神上不过只是个傀儡而已,活得苍白无力,“大哥哥心里很难过——”一时间,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询问?似乎都不太合适,暗叹自己以往几次奚落他刺激他时口齿伶俐,此刻倒成个笨的了,着实不中用。
梅承礼疲惫的点点头,轻轻的承认,“二妹妹,我心里,是很难过,我——”说着痛苦的闭上眼,忽地又睁开,冲着地上三个丫头斥道,“你们都出去,别再跪着了。”丫头们竟然如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梅承礼显然是更恼了,“出去!没听见吗!再不出去,拉去柴房打三十板子!”
三十板子,就是一个壮实的男子挨着,也要脱一身皮去半条命,这样娇滴滴的小丫头,哪里还有命在?若胭有些吃惊,梅承礼这是情绪发泄的有些失常了,好在三个丫头也害怕了,一个个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却在门口,陡然又顿住了步子,再一次跪倒。
“老太太!”
若胭暗叫不妙,自己怎么给忘了外面还有这么一尊大神,只见张氏面色铁青、眼却红着,扶门站在门边,一手撩着帘子,悲切不解的望着梅承礼,顿足哭起来,“寿儿,你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这样的魔障,你这是要心疼死奶奶啊?”
再看梅承礼,并没有因为张氏的突然出现而吓得语无伦次、四处躲避,倒有些呆呆的,目光发直,盯着张氏,半晌,颓废虚弱的道,“奶奶,孙儿没事,孙儿只是读书久了,有些累。”
张氏自然不肯信,刚才在门外,听他和若胭对话,可不是这样说话的,不是明明已经说出是心里很难过,怎么只告诉我是读书累而已?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十几年的含辛茹苦、呵护备至,竟不如一个才认识几天的黄毛丫头贴心?嫉妒咬得心痛,一点点往上爬,爬到嗓子眼,就变成了恨,缓缓的移转目光,在若胭脸上一扫而过,却凛冽的像刀子似的要剜走若胭一块肉。
快步走过去,张氏一把抱住梅承礼,跺脚痛哭,“寿儿怎的瘦成这样,有什么难过事就跟奶奶说,想要什么,奶奶都给你买回来,你只要好好的,奶奶就高兴,奶奶这辈子就只为着你了,做什么不是为了你?可不许你这样糟践自己。”转身又骂丫头,“你们这几个小贱人都该死,将我好好的孙儿弄成这样,都是怎么伺候的!吉祥,你是大丫头,我一番苦心把你放在大少爷跟前,你倒是整日里哄瞒着我!我今天要不是过来亲眼看见,还不知道我的寿儿瘦成这样!都出去,打板子,打死了为止!”
这话连若胭也吓住,三个丫头更是吓得哭成一团,爬着过来给张氏磕头求饶,吉祥更是面无人色,咚咚咚的磕的额头破一大片,淌下血来,哀求道,“老太太饶奴婢一命,奴婢不敢哄老太太,奴婢再也不敢了,老太太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