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好。”初夏回答。
若胭道,“你自己看着办就行,大娘回来了,你看着差不多,可以将清单给大娘看看,我已经和大娘说过这事。”
初夏问,“三奶奶那本册子上的……也都说了?”
若胭恍然想起,刚才原是想着要说的,结果因说起连翘来,又给忘了,摇头道,“一时忘了,还没说,罢了,我一会去和大娘说一下,回头你再去吧。”说着就往外走,径直去了佟大娘房中,又简短的将事情说了一遍,只说是“母亲临走前叫了我去,将一生积蓄送了我,也是些庄子、铺子,我也是初接手,想着和陪嫁庄子一样相待,交代了初夏去采买。”至于其他人的,便略过不提了。
佟大娘微微颔首,问,“三爷可知?”
若胭摇头,“不知。”说了这两字,若胭心里莫名的生出些愧疚与伤感来,其实,自己最不该瞒的,就是他吧,有朝一日,他若得知,是大发雷霆,还是心寒如冰?这样一想,竟觉得心疼难忍,咬了咬牙,低下头去。
佟大娘默默看她,道,“如果太太当时有言在先,另当别论,若是悉凭三奶奶决断,三奶奶就该早早想妥,是坦言相告,还是继续隐瞒,都要想的长远些,不管如何,都不该伤了夫妻情分,三爷看重的是什么,三奶奶心里要有数,三奶奶自己看重的是什么,更该扪心自问,总莫要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才好。”
若胭沉重的点头,当初接手这么一大笔财产,自己也是懵懵懂懂,紧接着杜氏过世,一番伤痛和忙碌过后,这事差点就忘了,若非因陪嫁产业勾起的年节,自己还当是一件首饰,收在抽屉里无人知晓也就罢了,现在才知,自己一人根本无法打理,初夏应该知道,佟大娘应该知道……那么,云懿霆呢,他为什么不能知道?
从佟大娘屋里出来,若胭就去找云懿霆,晓萱却道,“主子出门了,尚未回来。”
若胭愣了愣,就去书房写字,特意翻找秦隶字帖,却没找到,不免郁闷,就在书架前转来转去,信手拿起一本书,发现书中夹着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张折着的红纸,好奇之心大炽,小心的取出红纸展开,赫然见纸上书有一字“瑾”,正是秦隶,浓墨酣畅,柔韧见骨,不禁纳闷,这字、这纸似乎在哪里见过,再一细想,恍然想起,这是云懿霆送给自己的字,笄礼那天由二夫人转交给杜氏的,杜氏将它夹在书里了,再一看书,竟是《凤求凰》的琴谱,顿感囧囧,母亲,您这是有意还是无意?
讪讪脸红,将书放回书架,拿了红纸到桌前,自己挽袖研墨,铺纸临摹,一笔一画,聚精会神,写了一个又一个,怎么也写不好,看着满桌子的“瑾”,无一个像样的,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更别提与红纸上的字相提并论了,不免有些颓意,嘟囔道,“无端写那么好看做什么?叫我喜欢的心痒痒,却又学不会,可不是故意气我么?唉,长得那么好,字还写那么好,我都嫉妒了,哼哼。”
才说着,就听背后传来轻笑,声音虽不大,却畅快欢悦的很,唬了若胭一跳,撂笔就回头,只见云懿霆就站在身后,一脸妖孽似的笑容,心里这个滋味呀,说不清是更气恼了,还是更嫉妒了,瞪眼道,“三爷你偷看我写字,敢取笑我!”
“不敢。”云懿霆无辜的扬了杨眉,上前将桌上满满的“瑾”字都收起来,笑道,“走,吃些东西去。”
若胭不依,拉住他不放,拖长了声音,软声央道,“瑾之——你便教教我吧。”
☆、暗伤
云懿霆哪里禁得住若胭这样软声糯语的撒娇,自然是无不依从,嬉闹着握住她的手写了几个字,香玉满怀定不下心不说,若胭自己也深觉别扭,讪讪掷笔,回首笑道,“还是先吃东西吧。”
饭后,若胭说起彤荷送来的清单,让晓萱拿来给云懿霆看看,云懿霆却道,“不必给我看,你看了就行,想要什么,愿意写上就写上,不愿意写就直接和晓萱说。”
若胭撇嘴,琢磨着将杜氏产业告知,云懿霆却突然眸光一闪,站了起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吩咐晓蓉服侍若胭,自己走了出去,若胭只好将话咽下,让晓蓉陪着去西园子闲走。
晓蓉先进屋取了素锦披风来帮她披上,这才陪同前行,两人慢步角门,正要提步,回头一看,恰好见丁香从外面进来,见若胭望过来,脚步略略一滞,快走几步上前行礼。
若胭不免诧异,“天色不早,你去哪里了?”
丁香略一迟疑,垂首答道,“奴婢觉得今日身上轻些,出去门口走了走,三奶奶可有什么吩咐?”
若胭摇头,“倒没有吩咐,只怕你着凉,要出门去,也该早些,傍晚天寒风大,仔细又加重了。”
丁香小声应“是”,不再说话,若胭看她这几天精神大不如前,许是病未痊愈的缘故,只叫她快回屋去歇息,自己带了晓蓉进了西园子去,墙角那几盆秋菊凋零后,早已搬走,诺大个园子,只有几棵树静默伫立,好在绿叶长青,尽管冬夜清寒,树下漫步,倒不显萧索。
晓蓉性格好,面上时常带笑,说起话来清脆爽快,若胭便拉她闲聊,并不过问云懿霆的过往与瑾之的旧事,只打趣她们几个的功夫,“我是见过晓萱的功夫,可谓移步如闪电,瞬息之间迷乱人眼,你们几个中,谁功夫最好,可是晓萱?”
晓蓉嬉笑,“奴婢说实话,三奶奶可莫要告诉晓萱,她的功夫可不算好的,上次比试,晓萱只赢了晓蔓,与晓芙打成平手,不过这几个月颇为刻苦,下次比试,难料胜负。”
怎么还有比试?若胭大为好奇,笑道,“我看晓萱的身手已经好生了得,怎么还不算好?你倒说说谁最厉害。”
晓蓉道,“瑾之和雁徊楼的丫头里,功夫最好的要数晓菱,连六小姐都不是她的对手,数次不敌,其次是晓莲,上次虽是败给晓菱,却也差不远,晓菱内敛,攻守兼备,晓莲出招犀利,输在后继不足,“又掩嘴直笑,“晓莲是个武痴,常言要做我们六人中的第一,只要得闲就冥思苦学,不想屡败于晓菱,这半年来都气得没脸色了。”
若胭愕然,再想不到那个整日里绷着一张脸沉默寡言的丫头竟是这样痴武要强的人,也罢,由着她去,只需知道她心里没有恶意邪念便是,谁还没个执念呢,将满腹心思用在武术上倒还安全妥当,总比些个寻事生非的强,当下笑道,“人各有志趣,旁人是理解不了,只要自得其乐便好,就说晓蓉你做点心的爱好与本事,大约晓菱也是不及的。”
“三奶奶说的是,每次奴婢与晓蔓做出好吃的,晓菱吃的最多。”晓蓉眼睛闪闪发亮。
“三爷和我也爱吃。”若胭笑。
两人说笑着,就见初夏提着灯笼走过来,将怀里捂着的手炉给若胭,“三奶奶捂着些,别冻伤手,转了好一阵子,回去吧。”
若胭笑应着往回走,问,“三爷回来了没?”
初夏摇头,“还没回来,奴婢先服侍三奶奶洗漱更衣。”
若胭轻轻的“嗯”了一句,夜风吹过,在脸庞上留连不去,凉飕飕的红了鼻尖,不自觉的望向大门。
云府的林子里没有灯光,高大的树木影影憧憧,间距静立,遮盖如巨伞,将夜色掩的愈发黑暗、阴沉,云懿霆信步而行,身影轻而稳,足下无音,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身影,气虚若虚、移步无声,飘悠悠如鬼似魅,低声道,“主子,已经办妥,明天一早醒来,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嗯。”云懿霆恍若未闻,更不知身后有人,依旧步履轻缓、神情闲逸。
身后影子迟疑问道,“另一个,可要现在动手?”
云懿霆的声音清淡无波,“不,五天之后。”
“是,主子。”身影说罢,悄然消逝。
云懿霆继续缓行,往一斗小池而去,在他身后,又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的跟随,云懿霆亦不回头,到池旁驻步,目光清平如池中水,无波无粼却深沉难窥深浅,突然用细如蚊音的声音道,“你在这,半个时辰后回去。”话音未息,人已如烟不见,那个跟随的身影丝毫不惊异,继续前行,绕过小池,沿着池畔的假山怪石,一路从树荫下走到一角凉亭,静立不语。
夜,浓如泼墨,这一处凉亭地处偏僻,浓荫遮掩,平时就少有人至,此刻更是寂无人息,唯有寒冬的风时轻时重、时急时缓的刮过,绕过树干和亭柱,撞在假山和不远处的墙上,发出低低的、怪异的声音,伴随着簌簌的树叶晃动声,倍添阴邃,那身影身姿挺立,负手沉默,黑暗之中只隐约可见轮廓,与云懿霆倒有两分神似,如此过了半个时辰,身影出了亭,慢悠悠的回到瑾之。
晓萱迎上来,低声道,“主子尚未回来。”
晓莲略怔,“放心,我感觉得到,他们虽然怀疑,但是不敢有任何动作,一直在亭子旁边,一个人也没敢离开。”
“那就好。”晓萱将门扉轻掩,朝里努努嘴,就进去了,晓莲一如既往守在门口,神色淡漠如旧,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一直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