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不解其意,和祥郡主已经明白过来,拉了云归雪的手轻轻拍着,示意她不要置气,云归雪却倔,仍要追问一句,“六姐姐不如说出来。”
“晓蔓跟胡同里一位老婆婆学做的腌菜,甚是酸脆,上次曾问过母亲与大嫂,因此知道她们不吃,七妹妹可要尝尝?”云归雁咯咯直笑。
何氏一听腌菜,猛然想到一件事来,懊恼之色遮掩不住尽显脸上,原来连翘当初说什么“三奶奶近来喜酸”,竟是这么回事了?
云归雪变了脸,“我不吃,那是穷苦人家吃的,我吃那些做什么,母亲和大嫂自然也不吃,六姐姐和三嫂当真是奇怪,放着好好的玉面尖、血燕盅、银耳莲子汤不吃,偏喜欢些个不体面的脏东西,平白失了侯府……”
“雪儿!”和祥郡主沉声止住,又宠溺一笑,“你这孩子尽说胡话,在嫂嫂和姐姐面前说话毫无讲究,可不许再说了。”
云归雪噘着嘴,满心的不愿,倒是不敢再说,若胭倒没有多么生气,她是早就知道这个七妹妹是个十足的侯门娇小姐,自小被呵在掌心,不识稼穑,在吃食上更是讲究奢华,怎么会吃民间的腌菜,怕是看也不愿看一眼,只不愿云懿霆动怒,忙辞过众人拉了他往外走。
云归雁后面跟上,到门口时,忽闻云懿诺唤“六姐姐”,回头看时,却见他面上唯有迟疑之色,“六姐姐,我也想尝尝街巷小菜。”
若胭已出门下了台阶,恍惚间听到,也忍不住诧异的回首打量他,云归雁早已笑着应好,和祥郡主说不得什么,云归雪一脸难看又说不出话,一众人便前后出来,径直往瑾之去。
半路上,云归雁就打发了晓蔓先回雁徊楼取腌菜,晓蔓飞也似的跑去了。
云懿诺追到云懿霆和若胭身后,说声“同去早膳,不知三哥三嫂见怪”。
若胭忙笑,“四弟见外了,四弟肯来,你三哥和我都很高兴,大家坐在一起,吃起来更觉得有滋味,倒是难得四弟不嫌弃。”
云懿诺笑道,“诺自幼得父亲教导,知父亲一生风霜,征战无数,岂能得餐餐肉糜,诺虽生于侯门,亦不敢鄙夷民生。”
若胭喜道,“四弟能这样最好。”
一路说着就回到瑾之,丫头们迎上来请安,乍见六小姐和四爷都跟了来,不免诧异,才到院中,晓蔓已捧了个大坛子进来,于是大家欣然入座,早有晓蓉带着后院几个小丫头鱼贯端上点心汤羹,初夏也领着迎春两个侍在身后,丁香也赶了过来,若胭怜她身体不佳,叫她回去歇着,丁香却不肯,连说两次也劝不走,只好由她,这顿饭吃得热闹、尽兴,连夸晓蔓好手艺,晓蓉听了直挤眉弄眼,其他人就不必说了,果然云懿诺没有膏粱子弟的恶习,面对又酸又咸的腌菜坦然入口。
饭后,大家又说了些家常,云归雁就嬉笑着走了,只神神秘秘的说是“有事,晚不得”,若胭少不得打趣她两句,就由着她去了,云懿诺却没立即走,对云懿霆道是“前天入宫听讲,太傅讲的是农耕之事,下课时又留了作业,言及时值季冬,正好议春耕农事,每人需自述一篇,明晨交上,不知三哥这里可有农书?”
云懿霆笑,“如今书房里的书,你三嫂比我知道的更清楚些,你要看什么书,只管问你三嫂就是。”
若胭有些脸红,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每每逃脱他亲热就以“要去看书“为由,想起秦先生的那些书里却有好些是关于农事的,笑道,“倒有几本书,兴许四弟能用的上,正在书房,四弟随我来。”
领了他到书房,指着其中一排道,“恍惚放在这里,只是我也许久没看了,我先找找。”便一本本查看。
云懿诺跟在身边,一时看书,一时看她,书极多,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她找的仔细专注,目光清凌、认真,头也不回看他一眼,只瞧得见半张脸上长睫如羽,唇角含笑,莫名的就有些紧张,凝神不敢呼吸,连步子也挪不开,只远远的看着,忽见若胭回头来冲他展颜一笑,“可算找到了,你且先看着。”眉眼生动,好似明媚阳光里春花绽放,也跟着笑起来,懵懂的上前去接过。
陆续又找了三四本才罢手,云懿诺捧了书道谢,自有丫头们拥簇着离去,若胭自以为身为嫂嫂、为兄弟做了件事,大有助人为乐的骄傲,拉着云懿霆尽显得意之色,因那些书,若胭又想起秦先生来,自上次见面之后,一晃又隔多时,问云懿霆“秦先生近来可好?”
云懿霆笑道,“一切安好,近来不在京中,待他回京,我带你去见他。”
若胭奇问,“怎么,秦先生又离开了吗?何时再回?”
云懿霆却没回答,略一沉吟,岔开了话题说了一句话,“你说到兄弟,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若胭疑惑,云懿霆素来说话随意,少见这样的认真。
云懿霆拉她坐下,这才道,“近日得到消息,梅承礼自离家后,一路往西而去,现如今在西平府附近。”
若胭一惊而起,“大哥哥!他怎么去西平府?他去那里是为何?”
云懿霆将她按下,“这却不知,许是游历,就不在乎东西南北了,西境多年稳定,如今残余西蛮又都转向北线,这一路倒是难得平稳,据悉,虽是落魄,倒没吃多少苦头。”
“哎——”若胭松口气,转又恼道,“说走就走,他是自由了,却不知母亲与他阴阳两隔,正该叫他多吃些苦头,方知任性妄为的后果。”
云懿霆嗤笑不语,若胭说过气话,又追问,“既知下落,不如我修书一封,劝归如何?”
云懿霆却道,“那是由得你,只怕他不肯归来,我已令人提点过,被他拒绝,言辞激烈,誓死不归梅家。”
若胭怔了怔便明白了,心头伤感起来,梅承礼内心彷徨挣扎了多少年,终于褪下禁锢,一旦走出那个门,是下了怎么决绝的决心,又怎么肯轻易回头,我若说是母亲已故,也不知他会不会哭着返回?转念又想,我又糊涂了,他若知母亲已然不在世上,只怕连最后的念想也断了,这辈子也不肯回头了,思来想去,没个好主意,最后轻悠悠一叹,颓然道,“由着他吧,只要活着就不怕,总比圈在内宅做个心灵的囚徒就好。”
心口到底潸潸,抱住云懿霆,拱在他怀里沉默良久,才闷声道,“谢谢三爷……”话到一半又打住,踮起脚亲亲他,也不必问,心里也清楚他的好,若非他查访,自己只怕永远也找不到梅承礼的下落,如今既然知道,也就不必操心,有云懿霆的人跟着,梅承礼会很安全。
☆、怪病
到晌午时,若胭迷迷糊糊的歪在榻上,却不肯入睡,撵了云懿霆出去,自己捂了被子出神,想一番梅承礼,又想一番杜氏,倍觉心中凄楚,昨儿才又接到飞鸽传信,心中内容一改往日简练风格,竟是罗哩罗嗦的写满了整张信笺,若胭失笑,认出是巧云执笔写给自己的,也不要云懿霆动笔,自己也长篇累牍的写了一大篇,然后当着云懿霆的面,洋洋得意的交给晓莲去,自然又惹得云懿霆好一阵笑。
才走一回神,就听外面传来初夏的声音,立时没了睡意,唤进来,急声问,“连翘如何?”
初夏面色凝重,缓缓摇头,“王大夫也看了,仍是查不出病来,只说,极有可能是中了某种罕见之毒,这个他却不知了。”
若胭听了不由失望,除了王大夫,自己也再想不到办法了,看来真如佟大娘所言,只能不了了之罢,呆坐半晌,问起王大夫的情况,“一晃我也有许多日子没见王大夫了,你这次瞧着,身体可好?”
初夏据实答道,“不瞒三奶奶,奴婢觉得王大夫的身体远不如太太在时了,老态龙钟,精神也有些不振,昨天奴婢去时,正好杨总管也在,杨总管来与王大夫商量,接他到自己庄子住,也好有个照应。”
若胭豁然笑道,“这是我的疏忽,早该为他老人家安排才好,倒叫杨总管操心,不过这样甚好,王大夫住到杨总管的庄子里,我才真是放了心,初夏,你再为王大夫多准备些过冬之物,老人家原不比你我年轻,冬天越发难过些。”
初夏点头应下,又道,“有杨总管在,三奶奶也可放心,昨天杨总管已经将王大夫的一应用品先送去了庄子,刚才,奴婢也直接把王大夫送到庄子里了,明儿奴婢再送些衣物过去,也就妥当了。”
“正是这样。”若胭笑了笑,到底记挂着连翘,“跟了我一场,原本想她去庄子里过安稳日子,谁知天降恶病,也是可怜,你往后每月过去看看,送给东西,衣食用度总别缺她的,也给冯管事些好处,总要劳烦他们照应,若不多些好处,恐怕不肯尽心。”
初夏一一记了,自去忙碌,若胭斜靠在椅子上,将引枕挪了挪,垫在后脑发呆,隐约觉得自己这几天有什么事要和云懿霆说,却总想不起来,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等醒来已经躺在床上,云懿霆靠在床边看书,大为羞赧,眼见天色尚早,就故意装睡,想等着再晚些,天暗了看不清脸红再起床,却听一声轻笑,被子就被拉开,云懿霆笑道,“醒了便醒了,何故装睡?可是知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