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妈妈当着张氏,只好陪着笑应了,回头再和雪妞一说,雪妞却是个忍不得气的,当下就跑去找杜氏闹,那时的杜氏可不比现在像个面团子,被一个奴婢生的这样挑衅,也来了气,把雪妞绑了送到书房去找梅家恩,梅家恩也下不来台,虽然顾及方妈妈是张氏陪嫁,也觉得雪妞行事过于无理,下令关了雪妞禁闭,并当众斥责方妈妈教女无方。
这件事出来,雪妞是在不可能留在梅府里,方妈妈只好匆匆将她嫁了人,心里已是将杜氏恨的咬牙切齿。
雪妞嫁的是户普通农户人家,没有什么家资,比起梅家二房在得助以前却要好上一些,雪妞和方妈妈很是不甘心,倚仗着自己是朝廷官员人家的管事,把女婿连喝带骂的,雪妞更是隔三差五就跑回梅府,张氏偏爱她会说好听话,又别有用意,倒是时常邀她回来。
方妈妈见张氏提及女儿,就陪着笑起来,“难为老太太这般想着雪妞,这是雪妞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说来前两天雪妞还托人带了话给奴婢,也说是想念老太太,只是心想着,章姨娘和二小姐这两天进府,府上事多,老太太必定操劳,就不过来打扰了。”
张氏也就拍拍方妈妈的手,故作责怪,“原来早就带了信来,偏偏你还瞒了我,雪妞这孩子我心里喜欢,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又乖巧又机灵,倒比我自己生的这几个还要贴心,我是当成自己女儿疼的,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说什么怕打扰,来了才让我高兴呢。”
这话说的温情十足,方妈妈当时就落了泪,从腰上解下帕子擦了好一阵眼泪,这才苦笑着叹道,“老太太对奴婢母女的恩情,奴婢是死也不能回报了,雪妞也常常这样说,心里念着老太太,恨不得天天守在老太太身边尽孝报恩呐,可惜,雪妞没这个福气,嫁到府外去了,不能早晚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这辈子也要遗憾了。”这话是说给张氏听的,意思分明就是提起来当年雪妞和梅家恩的旧事。
“呵呵……”张氏摆摆手,眼神意味不明,“是我这老太婆没有福气,不能把雪妞留在身边,以后,让她没事就过来陪我坐坐。”
方妈妈忙应下。
两人正说话,就见富贵进来禀报,“老太太,绣庄来人了。”
方妈妈听了就站起身,笑道,“老太太,正说着呢就来了,她们倒是知趣,不敢耽误,这还提前了,我这就去验收。”看着张氏轻轻嗯一句,得意洋洋的去了。
却说若胭从中园出来,迎面却见杜氏就在前头抄手游廊上等着,含笑向自己点头,便知有话要说,快步上前。
杜氏凝她片刻,轻声道,“学习非一日之功,若能长久,才是好事,今儿不去也罢,何必当面顶撞。”
“是,母亲教导的是。”若胭垂首。
杜氏见她这模样,便没再多说,又道,“初夏和秋分原本是想着由佟妈妈带着教些规矩,既然春桃忙不过来,就先过去你那,多少也能使唤着,就是你上学,也大可带一个在身边。”
若胭一愣,差点忘了还有这么两个人,经提起才想起,她们俩可是自己亲自取得名字的丫头,知道这是杜氏在为她解困局,张氏以“春桃不在,无人陪伴章姨娘”为由限制自己上学,杜氏就把两个丫头都送过去,章姨娘有了使唤的人,张氏就说不得什么了,笑道,“母亲费心了,我和姨娘这里并没有太多讲究,就是冷清了些,春桃一个人也累,忙里忙外的,她们俩只要踏实,规矩可以慢慢学,不妨就让她们先过来。”
巧云就点头应是,“二小姐不介意,奴婢就去安排。”
正说着话,若胭眼尖,忽见远远的桃李树后走来两人,看衣饰是梅承礼带着丫头如意,就知道这是去上学呢,心想自己今天不管怎样是去不成了,就算巧云立即把丫头送来,有了张氏的话在先,也总要等明日再议,不过,既然入学成了弟子,还该有些规矩,就准备上前请梅承礼代为向秦先生请假,却愕然见梅承礼止步不前,站在数丈之外的小径上,大半个身子都隐在歪长的桃树后面。
因杜氏两人背对而站,并不知情,若胭却看得仔细,先是不解,瞬间明白过来,几人正站在游廊上聊天,梅承礼要去教舍,就必须从游廊上过去,他这般避而不前,想是不欲与杜氏和自己照面了。
若胭不免来气,你理不理我也无妨,本来不过才认识,并没有交情,但是杜氏在此,即便母子情分再疏浅,总是骨肉相连,怎么连面也不肯见了?
心中一恼,就大喊了一句,“大哥哥,你来了。”
这下好了,杜氏一惊回头,梅承礼也藏不住了,浑身一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母亲,二妹妹。”梅承礼怯怯的看了眼杜氏和若胭,很快又低下头。
杜氏涩涩一笑。
若胭笑道,“刚才大哥哥走后,老太太发话叫我今儿不必去上课了,既然大哥哥去,就劳驾大哥哥代我与秦先生告个假,不知大哥哥愿不愿意?”
梅承礼显然也有些诧异,怎么刚上一天就不让去了?疑惑的看她一眼,并没有追问,只是轻轻的点头,“自然愿意。”更无他话了。
若胭还想挑起什么话题让她母子二人说几句,忽闻一人笑着走来,“原来太太、大少爷和二小姐都在这里呢。”大家惊而望去,只见方妈妈迎面而来。
☆、往事
梅承礼脸色大变,后退一步,轻声道,“我去上课了。”掉头而去,步履匆促、惊慌。
杜氏望着他的背影出神,一语不发。
若胭也很无奈,还没来得及做个和事佬呢,人就跑了。
方妈妈走近来,目光像硬毛刷子一样在若胭身上刷来刷去,怪笑道,“二小姐和大少爷不但是兄妹,还是同窗,自然是亲近些,老奴远远的就瞧着二小姐招呼大少爷了。”也不等若胭反击,忙又转向杜氏,“太太,老奴还有些事,先走一步。”笑呵呵的离开。
一阵寒风刮过,若胭忍不住打了个颤,盯着方妈妈的背影噘了噘嘴,心中暗叫不好,这个老油条是张氏的耳目神,被她看到这一幕,原本最正常不过的事,不知她要怎么告诉张氏呢,也怪自己意气用事,要是不喊那一嗓子,只做视而不见,各行各路也就罢了。
“若胭,回去吧,这里风大。”
久不说话的杜氏突然开口,幽幽的说了句,带着巧云就走了。回到厢房,章姨娘又絮絮叨叨的劝说若胭凡是要顺从张氏,切莫逆鳞惹怒,引来祸事,“大少爷不肯过来,二小姐何必要叫他?若是连大少爷都怨上了二小姐,就是往后嫁出去,连娘家也不好回了这姑娘家,再没有得罪兄长的道理,姨娘说句该死的话,这府里只有大少爷一根独苗,老太太年纪大了,百年之后,这个家总要传到大少爷手上,二小姐要是实在不肯亲近老太太,也总该哄着大少爷些,不管嫁到哪里,以后要还要靠着这个兄长撑腰呢。”
若胭只好陪着笑应和,心里却忍不住笑,得了吧,我还能指望上梅承礼撑腰?说句不好听的,我的腰杆都比他硬,谁给谁撑还难预料,他还是先自己断了奶再说吧。
章姨娘见若胭忍笑应付,也知她心里不以为然,不住的叹气。
春桃进来请安,想了想,道,“奴婢觉得姨娘的话有些道理,相较之下,还是大少爷更好哄一些,要是大少爷能向着二小姐,二小姐在这府里总能过得舒坦些。”又出去扛着扫帚走了。
章姨娘连说“不错”,想不到一向嘴笨的春桃也说了句条理清晰的话。
若胭却扑哧笑起来,“姨娘,您可别听这话,大哥哥不偏向我还好些,要真偏向我,老太太还不忌恨死我了。”
闻言,章姨娘顿然僵住,哑口无言。
方妈妈一手捏着张纸,一手拨着算盘,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向张氏报账,张氏凝神听着,半闭着眼,偶尔目光蓦地精光一闪,在方妈妈脸上一梭而过,也不作声,等方妈妈汇报完了,这才微微点个头,缓缓道,“没想到,他们速度还挺快,这么短的时间居然都做成了,我原本还想着后面没来得及做的,就换个布料,也省几个铜子,唉,算了,既然已经做了,也就这样吧,算是梅家对下人们格外的仁厚吧。”
方妈妈就呵呵笑着看着张氏,附和,“可不是嘛,瞧着绣娘不多,干活倒是快。”心里却有些惴惴,干笑着,悄悄的又瞥了张氏几眼,见她没什么反应,稍稍安下心。
张氏闭着眼就摆手,“做了就做了吧,这事儿还和往年一样,你带着小蝶去分了吧。”
方妈妈应个声,忙溜腿跑了,张氏在她身后突的睁开眼,冷冷的盯着她的背影,手指慢慢的敲着床沿。
若胭歪在床头,拥着并不新的棉被坐起来往外看,天蓝色底遍绣百样蝴蝶的棉布帘子静静的垂着,五彩缤纷的蝶儿在一片无垠的蓝天下翩然若飞,恍如活物,忽觉得眼热,有种温温的、润润的东西胀满眼眶,听春桃说,这帘子做了三年了,上面的蝴蝶都是章姨娘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原本是送给雁儿过生辰的,雁儿却不喜欢,一直压在箱底,搬到府里清理家当时,若胭却突然称赞这帘子漂亮,章姨娘一脸惊喜,几乎是抹着泪立刻就把它挂在若胭的卧室门上,她只当是一场鬼门关的回转使女儿体会到姨娘的一片心意,却不知道,现在的若胭早已不是当初的雁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