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胭心中一沉,暗叫不好,仍是坚持要听大夫的诊断,“老先生请直言。”
王大夫长叹,“好吧,二小姐既然想知道,老夫就不再隐瞒,老夫刚才把脉,从脉象所示,太太已然五脏俱衰。”
“是否可医?”若胭追问。
“若是太太能身心愉悦,不再沉郁,再配合汤药,或可延年益寿。”王大夫斟酌着回答。
仅可延年益寿?那就是无药可救了。
若胭焉能听不懂话中之意,一时之间神思恍惚,不知如何是好,茫然挥挥手,心烦意乱的闭上眼,这些日子虽然自己也知道杜氏身体不好,不离汤药,却想不到会病重至此,在若胭心中,杜氏就像是茫茫大海上一盏高高的、明亮的海灯,给自己温暖和指印方向,虽然她从不是个会说温暖贴心话的人,但是她淡泊又执着的眼神、她读书写字时的专注和宁静、她面对任何事的不亢不卑、不媚不伪,都让若胭觉得心灵涤荡、温情自然。
“二小姐,王大夫已经走了。”巧云在耳边轻声说道。
若胭回过神来,抹了把脸,这才惊觉自己泪水如雨,再看对面王大夫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涩声问,“巧云,刚才王大夫这些话,你早就知道了?”
巧云黯然点头,“是的,不止奴婢知道,就是太太自己,也是都知道的。”
若胭愣住,半晌,苦笑起来,“都知道的,却还是病情一天重似一天,这是母亲自己放不开自己啊。”
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轻飘飘的往外走,喃喃道,“没一天消停的好日子,想放松也难。”
猛地想起一事来,回身道,“巧云,下个月是观音菩萨的得道法日,母亲一向敬佛,不如早早动身,去半缘庵多住些日子。”
巧云眼睛一亮,“二小姐说的极是,往年,太太都是提前十余天上山的,今年不妨再早些,庵里清静,就是等菩萨法日过后,也不必急着回府,再多住些日子也可。”
“巧云,母亲既然不愿让我知道她的病,你也不必告诉她我已经知道,免得她心里倒不安。”
“是,奴婢明白。”
两人沉默着往外走,到门口时若胭又问,“母亲的身体,老爷知道吗?”
巧云垂下头不语,片刻,缓缓摇头,“大约不知道吧,因他从未问起,太太也吩咐了,不必去说。”又道,“二小姐,如今您也知道了,您是否打算告诉老爷?”
若胭怔住,一时茫然,自己也没想好要不要让梅家恩知道,其实,这个事情,于情于理,梅家恩都应该已经知道才是,若是不知道,自己作为女儿,也没有理由隐瞒,可是,若胭有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如果杜氏的病公开,梅府会炸开锅,甚至会有人急不可待的做手脚,若是不说,合适么?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
若胭大脑一团混乱,只好含糊的别过巧云,懵懵懂懂的往回走,恍惚中有人迎面走来,到跟前才看清是梅承礼,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梅承礼已经开口了,“二妹妹安好。”
☆、替罪
若胭清淡的回了句,“大哥哥好。”依旧满脑子想着杜氏和梅家恩,说完也不再理他,一脸木然的往前走。
梅承礼诧异的看着她沉重的身影,想了想,追上去,“二妹妹,你怎么了?我听说四妹妹病了,准备去看看,不如我们同往,可好?”
病了?看看?若胭猛地被这一句话惊醒过来,抬起头,目光清凌的盯着梅承礼,重重的道,“大哥哥谨记自己是四妹妹的兄长,四妹妹有恙,兄长还记得探望,那大哥哥可记得自己是母亲的儿子?母亲生病,儿子可曾侍奉?”
梅承礼全不防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脸色瞬间苍白,全身僵硬,好似冰封,唯有那双酷似杜氏的眼睛,茫然、挣扎、痛苦、怨恨、愧疚……各种复杂的情愫如同潮水般一层一层的涌上来。
若胭突然生了怒,找不到理由,仅仅是觉得压抑与迷茫让她不知所措,她突然上前两步,使劲推了一把梅承礼,喝道,“你难道不该去看看你亲娘吗?”
正被情绪冲击的梅承礼再度被若胭出其不意的举动吓到,推的连退数步,站立不稳,幸好如意跑过来扶住,如意看看大少爷,又看看二小姐,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又扬起脸,对梅承礼道,“大少爷,奴婢觉得二小姐说的对,您去看看太太吧,太太身体不好,您去看看太太,太太心里高兴,身体就好了,其实,您心里也是想念太太的,您好几次说梦话都叫太太呢……”
若胭吸了吸鼻子,平息自己的心绪,也暗觉自己刚才失礼了,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就听背后传来一阵呵呵笑声,“哟,原来二小姐在这里啊。”
若胭闻声,猛地回头,只见方妈妈一脸笑容的看着这边,话虽是对自己说的,眼睛可没看着自己,竟是看向不远处的梅承礼和如意,那半眯着的笑眼里,满满的都是森森的寒意,若胭都忍不住打了个颤,暗呼不妙,再看梅承礼,只是漠然的回了方妈妈一眼,自从梅承礼改变性格后,对方妈妈明显不如以前亲热恭敬了,如意见到方妈妈,却唬的变了脸色,正说着的话也嘎然而止,惊慌失措的望着方妈妈,然后战战兢兢的行了个礼,“方妈妈。”
方妈妈就皮笑肉不笑的道,“这不是大少爷身边的如意嘛,你这小蹄子可别撺掇大少爷干坏事啊,要不然,老太太可饶不了你,这丫头挑唆主子,可不是什么好事。”说着,还有意无意的瞟了眼若胭。
若胭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只当她拿乔,要当着少爷小姐的面管教小丫头,只因梅承礼就在眼前,自己不便越先。
如意吓得连连摆手,只说“不敢,奴婢不敢。”
方妈妈还不罢休,待要再敲打吓唬,若胭已经截住,“方妈妈何必吓如意,如意向来胆小老实,一心只知道伺候大少爷,可不知道方妈妈说的撺掇是个什么东西,能吃,还是能玩。”
方妈妈一怔,扁了扁嘴,怪异的笑了两声,没再作声,她是向来看不上若胭的,要是梅家恩在场,还会给她几分面子,这时候,可没必要抬举她身份。
一直不说话的梅承礼突然冲方妈妈冷冷的说了声,“如意是我的丫头,她干什么事,用不着方妈妈操心。”说完,看了眼如意,转身离去,如意愣了愣,拔腿跟了上去。
方妈妈一眼不错的紧盯着这主仆二人越走越远,看方向竟是往东园而去,惊骇的张大了嘴,慢慢的眼睛眯起来,转身向若胭冷笑,“二小姐,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
一眼看到初夏跪在门口,若胭就大叫不好,快步上前扶住初夏,“怎么回事?”
初夏一把若胭,却不肯起来,低声道,“二小姐谨慎些,老爷发了怒,为的是四小姐之事,切记,所有的过错都是奴婢挑唆,非二小姐本意。”
若胭吃惊的看着初夏,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初夏已经将自己所言所为都揽在自己头上了,猛地想起刚才方妈妈那看似无意的一眼,原来竟是看自己的笑话,气道,“糊涂!谁让你这么做的?我绝不会让你无辜顶罪。”
初夏急道,“二小姐,奴婢自愿……”
“不行!”若胭只觉得胸口一簇烈火腾的窜了起来,她松开初夏,飞快的进了屋。
只梅家恩一人在,面带不悦,却没有猜想中的雷霆暴怒的迹象,想来是初夏已经顶罪的原因,看见若胭进来,也只是沉闷的哼了一声,等若胭行过礼,这才沉声道,“你虽然进府晚,少受管教,可到底已经十四岁,却还是这样的不懂事,被一个丫头哄得团团转,完全没有主见,哪还有一个主子的模样?”
果然如此,若胭挺直如松,目光坚定、声音清朗的道,“老爷,若胭刚进来,还不知道老爷说的具体是什么事,不过,若胭做事,从来都是自己的主意,从没有被哪个丫头哄住,若胭刚才在门口见到初夏跪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初夏做错了什么事,只知一点,若是若胭真做了什么错事,那一定是若胭自己的原因,与初夏毫无关系。”
“你说什么?”
梅家恩瞪了瞪眼,不可思议的打量这个女儿,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在思索若胭的话中真伪,然后怒气一点点上涨,道,“你倒是肯护自己的丫头,却不知道那丫头早已经招认了。”
“她招认什么了?”若胭毫不客气的追问。
梅家恩怒气上来,手掌重重的拍在扶手上,“眼见映霜病重,还不听长辈劝阻,指使丫头换薄被子,窗户大开,这些都是那个丫头出的主意,她还趁机推倒郑姨娘,以下犯上……”
若胭大为吃惊,立即制止,“老爷,初夏当时根本没有进屋,只在门口,换被子、开窗户,这些都是若胭自己的主意,还需要一个丫头远远的站在门外指点吗?至于推倒郑姨娘,若胭隐约记得情急之下的确推过人,只因当时情况紧急,并未细看是谁,这也是若胭所为,与初夏无关,如果老爷让初夏跪着是因为这事,若胭已经澄清,初夏无辜,请让她先起来,若胭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