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景狄从山里捡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回来,还不敢伸张,他在京城那边挣扎了多年,住在景家这些年,他多多少少知道些景狄的个性,能让景狄这么谨慎的,该是个不简单的。
晚间景狄给郭弋擦药酒时,郭弋问了那人的事:“既怕惹祸上身,又想救死扶伤,我看你还是趁着那人病好了没醒过来之前送他走算了。”
景狄叹气:“早知会遇到麻烦,那日就不进山采药了。”
“这么说来,你知道那人的身份了?”郭弋说道。
景狄在郭弋手心写了三个字,郭弋突然大笑,说了两个字:“缘分。”
景狄不解,“什么意思?”
“你以后就知道了。”郭弋说道。
听说安静了两年的匈奴又开始南侵了,整个徽朝内都在征兵。景贤和龚敬还没到十五岁,仍被征兵的队伍给收走了。李珍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她就景贤一个儿子,都说当兵的几乎有去无回,不知道这一走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景狄的脸上也愁云惨淡的,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女待在乡下过平静的日子,无奈到最后还是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出去。倒是郭弋鼓励景贤说:“好男儿不该只是待在乡下,现在是保家卫国,不是让你去杀同胞。如果你抓住机会便可建工立业,如果不幸战死,你也是为老百姓捐躯,而不是为这个快走到头的徽朝牺牲。表叔传授给你的武艺,你可好生利用。”
景贤对战场并不向往,他从小就想像景狄一样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大夫。他也不是胆小之人,如果空学了一生武艺而无处施展,倒是辜负了自己的才学。
龚敬和景贤大不相同,他有一个少年人的热血,尤其想凭着自己一身武艺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当时他对郭弋说的那一番豪言壮语不是嘘吹,他倒想凭自己的本事当一个大将军。秦汉的蒙恬和卫青霍去病三人是他的榜样,他一直都梦想着上阵杀敌的一天,因此听到征兵的消息后他第一个冲回家说了这事。
吴氏一开始被吓到了,她这辈子就龚敬一个儿子,万一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的,她哭都没地方哭。她一直想让自己的儿子去考武状元,到时候给她挣个诰命夫人当当,而不是走上这条路。普通士兵都是炮灰,谁不知道啊?好处和名声几乎都让领头的将军得了,谁会关心战死的那些无名小卒?吴氏在家里哭了好久,拉着龚敬说他是家里的独子,不能到战场上去,龚家还等着他延续香火。
龚敬被他娘的哭声弄得一阵心烦,到景家去问景贤的境况。得知景贤要去的时候,龚敬乐得满地打滚,说他们一起参军,以后有个照应,凭借他们一身本事,不怕没出头之日。
景贤暗叹龚敬不懂事,又不想打击他的积极性。
☆、陌生人醒了
送行那天,谁脸上都没笑意。李珍娘和吴氏两个当年娘的不放心,拉着各自的儿子看了又看,一句关心的话重复说了好几遍。龚敬耐着性子听吴氏一遍又一遍的唠叨,虽然他很向往战场,但分别的时候多少有些舍不得。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打仗几乎就靠肉搏,说不定这次当真是永别了。
“到了北边以后,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两个要相互扶持。景贤稳重老成,以后多看着龚敬一些。龚敬冲动莽撞,不要自负武艺高强就到处惹事,你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们都是平民子弟,出门后没有谁罩着你们,万事要多留个心眼,务必要小心谨慎。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们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丢了性命。”郭弋语重心长的叮嘱两个徒弟。
景贤和龚敬两人点头:“是,师傅。”
“小贤,娘不求别的,只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景贤点头:“会的,娘。我会回来的。”
“儿子,咱们不求军功,保命要紧。”吴氏叮嘱龚敬说。
龚敬很看不上他娘这样的,不赞同她的想法:“娘,我不是胆小怕事之人,这次去北边,一定要把匈奴打回草原才行。”
“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冲锋陷阵的事交给别人去做就好了。上战场的时候,你跑慢些……”吴氏把龚敬拖到一边,小声嘱咐道。
“好好好,您都是对的。我都听你的行吧?”龚敬对他娘这套说法不厌其烦,他上战场可不是为了逃命,刚才好不容易有的不舍之情这会儿全跑光了。
“小夏,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爹娘,别再出去野了,万一以后真没人娶你怎么办?” 景贤对景夏说道。
景夏也没心思开玩笑,应道:“我会的,大哥。你要保护好自己,我们都等你回来。”
“嗯,我知道。”景贤说道。
“小夏,等我回来娶你啊,你可不能看上别的人啊。”龚敬突然凑过来说道。
景夏听了这话,虽然活了两辈子,也忍不住脸红了,笑骂道:“吴大婶说你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人,要娶官家小姐,我可配不上你啊。”
龚敬正经且严肃的说道:“我娘胡说的,别听她的。记得等我回来啊。”
吴氏本就不喜景夏,揪着龚敬的耳朵,说:“你小子说什么胡话,你就是娶个瞎子丑八怪也不能娶景家的丫头!”
“人都到齐了,别再拉拉扯扯的了,快走吧!”县衙的官差催促说道。
莫名的,景夏想起杜甫那句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镇上下乡好些年满十五岁以上的青壮年都被征进军队了,几乎整个永安镇的老百姓都来送行。
李家的幺子李山也去了,全家人都来送他。李荣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一走李家就要垮了,最后还是景狄好说歹说往官府送了些银子才留下李荣。百姓讨厌战争,一场大战下来,又多少男人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参军的年轻人过了清河桥往北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目之所及处时,所有送行的人都哭了,也不知道这群孩子什么时候回来,或者什么有没有命回家。
景贤走后,李珍娘大哭了一场,说起当年得瘟疫死的小儿子。“要是生儿还在该多好?家里还能热闹些。”
“别伤心了,小贤不是个没福气的,他会好好的。”景狄也舍不得亲儿子。他已经没有父母亲戚了,只剩下妻子儿女。
“生儿明年四月也该满十一了,看着小夏我就心疼。”李珍娘拿着手绢抹眼泪。
景狄吹了油灯,说:“睡吧。既然放心不下生儿和小贤,明天我陪你去大佛寺走一趟吧,帮生儿做一场法事,也帮小贤求个平安符。”
景狄和李珍娘起的格外早,景夏起的时候李珍娘已经把早饭做好了。“小夏,这些药熬了给屋后那人服下。我和你娘要去大佛寺,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你做好了晚饭等我们。好好在家待着,不许乱跑。”景狄收拾了东西准备出门。
“是,爹。”景夏应声说道。
景狄牵着家里那匹骡子,在镇里买了香蜡纸烛就往大佛寺赶。景夏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出门割了一背篓猪草和兔草回来,收拾完家里的一切,把衣裳提到河边洗了晾好。用药罐子熬了药,等药不烫了之后端到后屋去。
推开门景夏才看到床上并没有人,“人呢?”景夏把药碗放在床边的柜子上嘟哝说道。
“闭嘴,最好别出声!”身后那人不知突然从什么地方窜出来,掐着景夏的脖子说道。
景夏知道这人是练家子的,不敢轻举妄动,只要把郭弋引来她就可以脱身。
“我问你一个问题必须如实回答,不然我要了你的命!”那人凶神恶煞的威胁道。
景夏点点头,表示顺从。
那人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蜀州永平县永安镇平安街济慈堂。”
“是你救了我?”
“是我爹上山采药的时候把你从河里救起来的,你在我家已经躺了三个月了。”景夏想,要是知道这人会恩将仇报,当时就不该救他。
“你爹呢?家里有些什么人?”
“我家里有爹娘,有个哥哥,被征入伍昨天走了,家里还有个来投靠的表叔,爹陪娘去大佛寺上香去了,给大哥祈福。”景夏说道。
郭弋站在门口,对那人说道:“原来这世上还真有恩将仇报之人,我们救了你,你还捏着我家小夏的脖子不放。”
或许是郭弋的神色太过可怕,那人松开了景夏的脖子,对郭弋拱手拜道:“在下不知这是什么地方,还以为是坏人的老巢,所以出手重了些,还请这位大叔和这位小妹妹原谅。”
景夏挪步到郭弋身边,不满地说:“你以为全世界的人都是坏人啊?”
那人身上还缠着纱布,走路一瘸一拐的。
“你最好躺下养伤,我们没把你扔出去就是好的了。记住,我家给你治病的时候花了不少钱,记得给汤药钱,这药钱嘛起码得一千两。”
那人刚要反驳,郭弋又说道:“你的命应该能值这个数,小夏,我们出去,别打扰他养病。”
有郭弋在,景夏胆子比较壮,虽然不知道那人到底有多厉害,但郭弋也不是个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