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此后姥姥和邻居家的叔叔陆续离世,更造成她的孤僻。在那样的年纪,她曾经对亲情有着无比的渴望,若说她为什么会选择回来,其中之一就想拥有一段完整的亲情。
然而,当她正真接触之后,他们的态度却比现实更加残酷,比幻想更加幻灭。
她曾经在现实中挣扎惶恐,一心朝着梦想的地方前进。等某一天真正到达了梦想的地方,才发现,所谓的现实才是梦想,而眼前的梦想却比现实更加现实恐怖,她从心底升起一连串的退缩也节节颓败,只能硬着头皮在残酷的梦想里,继续重复溺水挣扎的动作。
亲情,家庭,这样温暖的代名词,一下子跌倒了冰底。
她伸手是冷,伸腿也是冷。
只能安安分分的蜷缩着身体,悲伤无助再在一隅墙角里,等待着上帝的救赎。
可是,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不会轻易伸手去救赎什么人。
有时候,人还是需要自救。
恩心带了一张垮掉的泪痕脸,慢悠悠地挪着步上楼,背脊再一次挺得笔直,分明是坚强的身影看在林叔眼里,莫名其妙流出了哀伤的眼泪。他在送恩心进屋之前,糯糯的小声说:“如果有时间,就去你裴爷爷家看一看。”
恩心听了皱眉,这一家子人总给她一个演着无声哑剧的感觉,一个个都带着自己的秘密生活。
*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面试,此后发生的一切,恩心都觉得特别戏剧化。
比如她眼前的房间。
打开白色的门扉,映入眼帘的不是温婉雅静的房间,而是布满整个墙面的变形金刚粘纸,和五颜六色、造型诡谲的墙灯摆钟,像手工揉捏出来的天然造物,掺着微微的泥土清香。桌上还有模型飞机,地上有积木,玩具车……一个活生生的男生房,可想而知它此前的主人有多顽劣邋遢。
恩心转悠了一圈,眉头一锁,分外头疼。
这间房间给她一个极其强烈的熟悉感……
对!早上她面试的诊所,也是这样的凌乱情况,能看得出诊所的主人颇具有一颗孩提心。
但是……有这种可能吗?恩心逐一分析,第一种可能,就是这房间是在凡的玩具房,第二种可能……就是她委实点背了,两次碰上的男人都是有点邋遢并神经的,至于第三种,虽然她感觉很强烈,但有可能两者是同一个人吗?
从现实客观的想法来看,恩心倾向于相信第一种,或者是自己当真不太走运。
恩心没继续沉想,挥了挥手,空气里都是灰蒙蒙的尘螨。
这里的主人貌似搬走有一段时间了。
放下行李,率先将窗打开,外边是个小阳台,爬出窗口还能躺在阳台上纳凉。
恩心探出头一望,能看见反方向的北极星,才意识到卧室面朝南方,采光应该很好。窗外边有一棵槐树,夏季时令,树叶繁茂,花团锦簇似得立在枝头,翠绿细致的光影映在墙头,即使没有风也仿佛能听见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
因为林叔最后说的那句隐晦的话,让恩心有些睡不着了,趴在窗口良久,思索着这话里的含义。
恩家,裴家,姓燕的。
还有她,他们三者,究竟有什么关系?
恩心皱眉循循思考的时候,突然从窗外涌进一股清爽的冷气,吹拂在皮肤上令人一阵激灵,伴随着的还有小指尖上微微的瘙痒。
恩心蓦然一愣,方低头,便看见不速之客造访——尖耳朵,眸子狭长,细小的爪子勾在指尖上,不觉得痛,只是微微有些刺,眼睛瞪着圆溜溜的,可怜巴巴地望着她,“呜呜”着喊了两声。
恩心抓着它后劲的肥肉,拎起来左右瞅了瞅,一开始以为是一直肥到流油的龙猫,毕竟宫崎骏的《龙猫》当年红火了半个亚洲,她也喜欢那部动画。当地的许多小伙伴,都养起了龙猫。
但是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太对劲,龙猫的眼睛有它这样狭长么?
恩心搜肠刮肚想了片刻,猛地想起来了。真是要命!这又白又圆滚滚的一团肉居然是一只……白色的宠物狐狸?
她不禁哂笑的同时,眼底又掠过一丝斑驳柔光,瞧这小家伙的样子,可能是饿了,于是她转身拿出点饼干,捏碎了,放在它跟前。小狐狸低脑袋嗅了几下,浅尝一口 ,忽然欣喜了眼神,放心敞开肚皮。
恩心在想,这狐狸的主人是谁。
在那一瞬间仿佛下意识的,她抬起了头瞭望。
顷刻,柔和的眼睛却僵硬地愣住了,大脑大约当机了十分钟。
有种人的背影是只要一眼就难以忘怀,有种人的气质是只要他在周围,就能立即被发觉。
目光从疏疏密密的枝桠穿过,邻家的花园里坐着那个姓燕的男人,他带着耳机摇头晃脑,听歌的时刻,不忘记沉醉其中,手中拉出一个个造型诡异的杯碗,亦或捏着笑容可掬的泥塑人,像个大孩子般的行为。
他总给人一种宁静而志远的感觉,在他身边,周围的空气都好像稀薄了。恩心也只是屏着呼吸观察他的一切。他这会儿正在做陶艺,身边堆着一些泥石,手上沾满了棕色泥浆,拉坯的机器发出的嗡嗡声音,在宁静的夏季里格外清晰。
恩心静静地望着他,忘记了时间,耳膜鼓鼓,只有那个机器的声音,像是被迷了心窍,只能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用安静守候。
夏日的阳光穿过树叶,照进阳台,她把头搁在窗棂上,默默地笑了。
时光之所以妖娆,是因为它能让每一个参与过的人都念念不忘。恩心觉得吧,若以她的第一眼作为伊始,在此后的人生里,念念不忘的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只因在她的十年之间,一切都与一个男人有关,而这个男人却在毫不知情之下将自己排除。
至此,便是终年。
☆、第5章 他的声音有魔力
part5.他的声音有魔力
情感的妙不可言,就是不知不觉之中,发现自己的目光永远追随着一个人。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恩心也不知道,也许是老四总唠叨某个姓燕的天才,也许是不经意在网上看到有关他的话题,流连辗转却又不敢点进去的时候,也许是今天傍晚的惊艳一瞥,或者是现在再次看见他,连呼吸都忘了的窘迫。
恩心觉得自己对这个男人有很强烈的熟悉感,有可能在到达申城的一年里,他们早就在某个公共场合想擦而过,或者在某一家电影院里前后座看过同一部电影。更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她还无法记人的年纪,他们就已经见过几次面。见得次数或许不多,少到让她当初没有记住这个男人,少到现在狭路相逢时,她居然很高兴很欢喜,甜蜜到将之前的阴霾和悲伤铩羽而归,而鬼使神差的,想尽方法见他一面,或者说上一句话。
所以,她匆匆背上包,将狐狸塞进去。然后攀着窗棂爬到阳台上,素来有些畏高的情绪也似乎沉到海底,一闭眼就跳到对面的树干上。
他们相隔的距离不长,一棵槐树,两段树枝,恰恰好好,就能达到对方的距离。
恩心颤巍巍的站在树干上,探头朝下张望的时候,她突然想起家里的那只花斑猫。都说猫是爬树的能手,却鲜少有人知道它们也是下树的菜鸟。恩心记得那只花斑猫被山里的野狗追着跑的时候,一骨碌就能爬上一棵树,任凭树下的野狗如何吠,它淡定自若闲看风云的样子,好不威风得瑟。但是当野狗作鸟兽散离去时,没人注意到花斑猫低头探望树底下的眼神,可怜无助,微微颤抖,最后只能把自己想象成折翼天使,纵身一跳,跳下来的时候喵叫声凄惨无比,直戳人心。
恩心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跟那只花斑猫一样。
她也不晓得刚才怎么会那么勇敢,一下子就跳上来了。
小狐狸这时候从背包里露出头,看见恩心粉白的后颈,伸出红色小舌头舔了舔。恩心感觉到一丝凉意,扭头看见狐狸一双天真无邪的眼,顿时笑出声来:“你是在嘲笑我没胆量跳下去么?”
小狐狸抖了抖耳朵,似乎听懂她的话,肥胖的身躯却能灵活的从背包里钻出来,望了望院子里的空地,眼神颇有些易如反掌的意思,后腿一蹬就滚下去了,肥嘟嘟的肉正好做了紧急迫降的气垫,安全着地。
恩心表情一囧,差点忘了,它刚才就是这样上来的……
她在心里天人交战的时候,眉眼低敛,就能看见院子里的修长背影,仅仅是从后面看这个人,心里就好像充满五彩斑斓的鲜花,即将怒放在夏日的骄阳里。
她一个人发呆的看着,晚上的凉风一吹,鼻子里都流了鼻涕她也没发觉,眼风里扫到小狐狸到达男人身旁后,他拿下耳机,侧过身揉了它几把毛,随后又转了一个角度,视线拉高,猛然就看见蹲在树上流鼻涕的人。
所谓四目相对,即便没有天雷勾动地火,也足够她一个人在心里*,脚下突然没站稳,她惊呼一声就从树干上摔了下来。
——“咚!”十分沉闷的一记声音响彻大院,恩心感觉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里面的骨头大约也折断了,她痛得龇牙咧嘴,面目全非,即使知道那个男人一定向她走来,她也不敢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