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画的画法在如今也是分四派的,虽然最早起源于北京,但是我学的是冀派,因为此派的画技更加博达精深,线条和色彩都很细致,构图比较严谨,立意深远。”恩心扭头,伸手招闲到乱转的男人:“燕晗,你帮我找他一个极小的钢珠,铁砂,和松香。”
“不要命啦,敢指使本大师帮你做事!”话虽然这样说,但是燕大师还是乖乖地找去了,他从前见过这里的老板画内画,东西都知道在哪儿,半晌,不满的嘟囔着出来塞给她。
“多谢。”她笑着接过,融化松香粘笔头,挑了一个成色上佳的琥珀壶,把少量水的灌入壶内晃动,等内壁磨出细纹,再上颜色作画。
于是,大汗淋漓过后,内画是一副活灵活现的‘老鼠偷油’。
老板拍掌,亮了眼眸:“好!姑娘有两把刷子!不是光说不练的假把式!连最好的琥珀也被你一眼相中,阿叔说话算话,这壶不算你们的钱。”然后转头对燕晗笑道:“你这小东西性格顽劣,老天倒是好德让你捞到一个这么好的小女友!”
燕晗随即一笑,眸色晕开山水:“关老天什么事,是我天生运气好。”接着凑在恩心耳边笑:“行呀蘑菇妞儿,倍儿给我长脸啊。”
恩心不接他的糖衣炮弹,抹了汗对老板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人的女友,只是同学……和邻居。”
老板的目光却在恩心的鼻烟壶上,连连摆手:“别当叔我年纪大就不晓得,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心思,早恋不行,毕了业后,迟早都是燕晗的小媳妇。”
你才是燕晗的小媳妇呢!
恩心有些别扭的看了燕晗一眼,谁知他也没反驳,只是一个劲儿的笑。
“丫个神经病,笑什么笑!”她低斥,拧了他一把,燕晗立即龇牙咧嘴,面部表情特别生动,不知是笑还是痛,牵起恩心的手说:“又饿了,我们去吃点心,西街的阿婆粽子!”
*
阿婆粽子开在珠溪一条热闹的小吃街上,因为是珠溪的名产,所以即便不是旅游的旺季,零零散散的游客也会聚集到阿婆粽子店铺的门口竞相排队购买。
燕晗是从来不会排队的,这种苦差事只能落到恩心头上,她不甘不愿地挤在人群中央,扭头看站在树底下避光的男人,心里不免有一丝怨气,但随即被他的举动逗得烟消云散。
雨后的碧空下,他不知从哪里抓了一把蒲公英,扎入孩子堆里一起朝着天空吹起来,蒲公英的花瓣散开,像绵密的雪絮子围绕在粉黛少年的身旁,面相阳光的笑容宛若初见。
此后,若问起恩心和燕晗在一起的感觉如何,她想了很久,摇头笑了笑说:“爱情的开始只是荷尔蒙作祟而引发,相处久了,便只如家人那般渗入骨肉,难以分离了。”
“但是,若一定要说感觉,我想,还不如初见时那般简单温暖,像阳光,像向日葵,若一定要用成语来描述燕晗,我想只有用‘新月清晕,花树堆雪’这样的词了。”
而现在,她只能这样,笔直的,愣愣的,在人海里渺小的一角,偷偷而卑微的仰视他,心脏跳得比打鼓快,又要死命捂着,不让它被公布于世。
甜蜜的,痛苦的,深邃的,而又飘渺无妄的……喜欢。
她很想很想能与这样美的人比肩站在一起,但是如冯仕吉这般美貌,在她眼里,似乎都比不上他一分一毫,世上还有几个美人能站在他的身旁?
而她只不过是五官端正一点,肤色苍白一些,构不成美貌,谈不上倾城,又怎么能吸引燕大师那挑剔的目光。
恩心说不上这种期待又失落的感觉像什么,失神的时候,拥挤的人潮推攘了她一下。
只是一个不妨就被挤在地上。
不幸,手肘条件反射曲起自卫的时候,被粗砾的沙砾磨破了皮,还未觉得痛,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一下子从鼻腔冲进脑门,堵得她发懵片刻没意识到要尽快站起来。
而她身后的肥胖男人却不耐烦,用脚尖踢她的肋骨:“小姐,麻烦你让一让……”
让你个头让,没看见我摔倒了吗!
这话来不及朝他脸上丢,手肘并肋骨之痛就后知后觉前仆后继地钻入骨头里,恩心疼得龇牙,勉强撑起另一只手爬起来的时候,身旁蓦然多了一双鞋。
大红色的,限量版阿迪达斯,两旁贴着维尼小熊粘纸。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双鞋是那骚包孔雀的。
但是,恩心这时候却像疯魔一般,盯着笑容可掬的维尼熊发愣,于是,那双细长白皙的胳膊绕过她的胸,重力放在左手上,猛地就将她拉了起来,脸庞贴上一个柔软的布料,从领口处,她还能闻到少年身上青草柠檬香,立即驱走了那股血腥味,犹如一剂定神针打在她心头上,瞬间抚平胸腔内的喧嚣。
她呆呆的喊:“燕晗。”随即抬头,越过光滑的下颌,看见了一张忍着怒气的脸,眼神好像带了钩子,抬脚就朝那男人狠狠踢去。
“人渣!”
窝在燕晗怀里的她料不到他有这么一出,目瞪口呆一时反应不过来,可倒是周围的人反应更为真实,大惊小怪的高呼几声骤然散开,盯着三人小声议论。
男人被燕晗一脚踹在地上,丢脸之余恼怒更多,一骨碌爬起来就要同燕晗粗脖子,但是一看到燕晗的脸,一腔的脏言骂语像被放气抽空,呆呆的张了嘴看他。
燕晗看出男人眼中的情绪,冷笑一声,满眼厌恶:“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教你的,首先,推了人第一件事就是道歉,但是你不仅道歉也没有,还踢了她一脚,这就是证明你人品欠缺,不是先天基因构造,就是后天塑形未成,可见你的父母着实没有尽责,当然这是在你有父母的情况下,如果你无父无母无人教育抚养,从小跟禽兽一起长大,前面的话就当我没说,作为高等动物,确实不应该跟禽兽一般见识。而且,你知不知道小姐这个称呼不是随随便便叫唤的,如果你有妻有女,请换位思考想一想,这样的称呼若出现在你妻子儿女身上,你该是要多愤懑难当!”
“神经病!”肥胖男自觉被年纪低于他的青年人教训极为可耻,立即用粗言砾语谩骂,谁知还未将下一个词想好,眼前好看的男人勾起柔软的唇角道:“先道歉,再做二十个俯卧撑。”
这声音,好听得仿佛不似人间。
在场众人,连恩心也听得怔忪的两秒,肥胖男子便从善如流,低头道歉,顺从燕晗的话,乖乖趴下做了二十个俯卧撑。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样肥胖的身材别说做二十个俯卧撑,就是做两个也几乎要他的命,但他这厢却很顺利的做了二十个,身体上一点也感觉不到疲惫。
“再做二十个高抬腿。”
“再请大家没人吃两个蛋黄肉粽!”
……
最后燕晗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俯□在他耳边笑:“再绕着珠溪跑二十圈,就回家去吧。”
肥胖男迷离地看了他一眼,乖乖点头,拔腿飞奔离去。
燕晗才转身说:“走吧。”
恩心在原地琢磨片刻,仿佛醍醐灌顶的追上去问:“你是不是对人家用了催眠啊?”
“你说呢?”燕晗不答反问,耸耸肩道:“即便我用了那有怎么样,第一他那样的人渣,就应该受到一点教训,第二。”他顿了顿,盯着她漆黑的眼珠子叹气:“他还欺负了你。”
恩心噗嗤一笑:“阿晗,我没事,你用不着那么疾世愤俗,替天行道。”
“本大师是代替月亮消灭他。”燕晗在顷刻之间又提高语调,小嘴撅得比水冰月好看多了。
恩心温和的笑着点头,下一秒想到一件事,抬头望了他一眼,蓦地就酸了鼻子,“但是,以后你可不要随便盯着别人看。”
她并不为自己受的伤委屈,也不是因为疼得难受。
只是她想,连我都不敢随随便便盯着看的男人,我心爱的男人,凭毛,就这样让你一个粗老爷们儿看了去,还是正大光明的看了去?
明明,连她都不敢这样正大光明的看他。
燕晗看恩心的神色不太自然,一双眼睛好象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欲语还休,然后他瞥到她左手肘上的伤口,红得已经发了黑,神色大变,立即拉着她拨开众人冲进粽子店铺里面。
“林阿婆!开门!”
他焦急的敲门,就差用脚把门踹开了。
“谁啊!”里面的阿婆回应,急忙打开门一瞧,惊讶道:“这不是老裴的外孙吗!”
“阿婆,没时间说了,让一让!”燕晗拉着恩心从狭小的侧门挤进去,一路飞奔进店内,轻车驾熟的从阳台上拿到钥匙进储藏室。
“进来。”
燕晗冷着脸,冰着语气,看恩心的眼珠子好像从冷藏室里冰过一夜再拿出来塞眼眶里的。
他的长臂一甩,指着铺子身后的小藤椅:“坐下。”
命令式的口吻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恩心变得跟机械人似的,乖乖地坐上去,四肢都摆的端端正正的,低着头,拿眼白觑他的动作,不敢吱声。
燕晗从柜子里拿出碘酒,放在她面前,简短道:“自己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