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燕晗配着这样的笑容,恩心又看不懂了,低着头沉思的时候,燕晗的外婆凝声说:“进来吧,能吃饭了。”
她的语气更是淡然,听不出喜怒。恩心揣着惶惶的心跟着进去。
饭桌上,那男孩特别尥蹶子,小小的饭厅走一个人都挤得慌,他一面吃饭一面满屋子跑,淘气包一个,话闸一开就停不了口,拉着恩心问这问哪儿的,差不多都是问她和燕晗两人如何相遇相知相恋的莫须有的故事,恩心满脑门儿的冷汗和黑线,使眼色像燕晗求救,那厮却是个吃货,这一路就没停下嘴,眼下吭哧吭哧地又将一盘红烧扎肉消灭了,眼底根本就看不见她的苦恼。
男孩把眼眯着腻过去:“恩心姐,我叫常磊,大家都叫我小石头,你以后也叫我小石头。”
恩心听着笑眯眯的点头,小石头的眼睛不似燕晗那般圆溜,两端却又狭长,他的像一对小葡萄,这一笑双眼立即就成了一条缝儿,门牙两旁还有一对小虎牙,笑起来像春季里的油菜花,灿若金辉。
小石头说:“我爸爸希望我以后做个有担当的男人,所以给我取了‘磊’字,有三个石头,说明我比三个石头还要强硬。”他说着,拿起铅笔在陈旧的黄纸上写自己的名字,七歪八倒的字体,一大一小,很是生涩稚嫩,小石头却睁大了眼睛笑眯眯:“这是我写得最好看的一次了。”
恩心仔细看了看他,长得瘦小这点和燕晗一样,燕晗是怎么吃都吃不胖,他却像严重营养缺失的模样,顿时有些酸了肺腑,即便是她的童年有太多苦厄,可在玉溪住了几年后,生活也渐渐好了很多,衣食住行尚算良好。
她问:“小石头,你今年几岁了?”
他伸出手指扳:“今年十三岁了。”
恩心疑惑:“十三岁,应该读初中了,字是你老师教的吗?”
小石头晃脑袋,落寞敛眉:“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最近才刚读的书。”
这样的无奈和表情,有太多地方和她太相似,心脏仿佛被击中一般,格外的柔软起来。
恩心没了吃饭的念头,放下筷子,接过小石头的纸笔,在红色的格子里落下常磊两个字,端端正正,是潇洒娟秀的簪花小楷,明明是姑娘写的字,却力透纸背,这一笔一划的重量竟将黄纸的背脊,凿出深刻的字印来。
小石头看了,眼中一亮,抱着这名字好像得到了全世界,不断地只给燕晗和老人看:“阿晗哥,恩心姐的字写得特别好看,奶奶,你看一看!”
老人原本只是漠然地嚼食,此时却分神去看恩心写的字,黯然的眼眸子掠过一点惊异和柔和,只是片刻又沉淀下去。
燕晗吃撑着趴在饭桌上不想动,闻言抬起头来瞄了一眼,只不过是嘴角略微上翘,仿佛在意料之中的笑容:“让你恩心姐教你写几个字好不好?你恩心姐的钢笔字和毛笔字都是极好的。”
恩心一听微微讶然了片刻,擦了擦鼻翼掩盖微红的脸颊,第一次,被他表扬了呢……
她在心底小小的雀跃,小石头却喜形于色,欢乐得像一只小鹿问她可以不可以。
恩心点头笑:“当然,你还想写什么?”
小石头另外拿了三张纸,认认真真地摊开:“要写恩心姐的,燕晗哥的,还有奶奶的。”
“好。”她漾起和蔼地笑容,接手在纸上用越加无比的虔诚去写,小石头在一旁瞧着,但眼神又不由自主往上挪,看见的是柔若无骨的手指,圆滑的指甲泛着粉红的亮光,手背上的钩骨小巧如豌豆,若隐若现又略带苍白细滑。
他嘴里嗫嚅:“姐姐的手软软的,牵着一定很舒服很温暖。”
恩心恰好写完自己的名字,低头一瞧自己的手,还未搭话,燕晗的声音幽幽得插-进来了:“丫就一猪爪!肥得都流油了!”
奶奶的哄!臭燕晗!
恩心一摔笔,重重磕巴在桌案上,敲得饭桌也震了震,盆子里的青菜汤洒了一些出来。小石头被恩心突忽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怵,燕晗却挽起袖口,接了白墙上的抹布擦了擦,眼角含笑,看着恩心,言语里平白多了一丝宠溺的语气:“瞧你,不就是说了你一句,犯得着承认这样快。不过我这人太诚实,天生是个善男信种,爱实话实说没办法。”
说完,搁着抹布去拉恩心的手,捏在自己的手心里又搓了一把,仔细研究之后,带了深深的笑意给她盖棺定论:“鉴定过了,就一小猪爪,上诉无效,本大师给你盖章认证了。”
这人真是……无法无天,自说自话,嚣张霸道到让人觉得好烦。
却又,无法讨厌起来。
而且,手刚才被他捂着,明明只是温温的热度,她却好像要烧了起来。
于是赶紧抽回手,假装平静到相安无事,重重咳嗽一声,无视一脸笑眯眯的少年,转头对小石头笑:“我们别理你的变态阿晗哥,继续写字。”
燕晗不满地扭头,在墙上画圈圈,混蛋,竟然敢无视我!=v=
小石头偷偷窃笑,一时间恍惚了,素来只有燕晗哥贬低别人,曾几何时谁可有这个能耐,让燕晗哥吃瘪的?再次看一看恩心,瞬间觉得这样无暇明净的笑容,明明简单平常,却又有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特别处。
“恩心的恩,是感恩的恩,心是真心的心。”恩心一边写,一边给小石头解释:“知道了吗?”
小石头回过神,看了点头,对着她笑道:“恩心姐,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希望你往后怀着感恩的心对别人,真真切切,一心一意。”
捏着铅笔的手一顿,蓦然感到胸腔里一阵郁结,她愿意以真心待人,只怕那所谓的人,不愿意接受这一份真真切切和一心一意。恩心对于这个世界总报以一种因为懂得,所以慈悲的态度。也明白,并不是所有人刚见面,就能意气相投,然后至生至死,天盟海誓永不相离的,人总有不待见的人或事。她不求别人待自己多好,多喜欢自己,只想于纷扰中找一块安静的小岛,这个小岛能容得下她,能在相互擦身即将而过的时候,平淡的一抹微笑即可。虽然,这个世间的是非对错,谁也无法定义出一个标准,谁是谁非,未必就是板上钉钉的一个结局,而她只求能问心无愧,努力争取,即便无法改变,也不会后悔。
至少,这世界上,会有人发现她的好。
小石头偷偷问她:“恩心姐,燕晗哥的晗是什么意思,从前我问哥,他老打太极拳忽悠我,拐弯儿抹角地扯别的。”他低了低脑袋,有些闷闷的:“是不是,晗这个字的意思不太好呀?可是父母总归希望儿女好的,怎么可能给孩子取不好的名字……”
这又是一个老套的结论了,世上没有一个父母是不爱子女的。
可,若是真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呢?
这又如何怪得了他们,人一生下来就是自私的,世上又有几个活雷锋,甘愿奉献的呢,养大照顾子女,为的不就是将来他们能照顾自己么。
恩心叹气,揉了揉男孩的脑袋,刺猬似的毛发有些扎手:“我不知道燕晗的父母是怎样的人,但是他们一定视他若珍宝,晗,欲明也。意思是雪后初晴的早晨,寓意天将明。迎接美好的清晨,给予希望!他是他们的明天,是他们的希望。”
然后,她在心里小声说,我不知道,燕晗在别人眼中是怎么样的,但是他在我眼中就是早晨的太阳,是光明的希望。
是那朵,开在恩心星球上,最美的向日葵花。
燕晗的外婆在此间一直沉默,偶尔朝恩心投来几许探究的目光,欲说还休,终究但是叹了口气,没有开口。
恩心感受到她加在自己身上的深沉感情,却因生疏的缘故,一时琢磨不透老人家的想法,只能讷讷得寡言,饭后她带着小石头坐在能望见云卷云舒的小院子里,继续教写字。
老人收拾好了残羹冷炙,搓了搓手对躺在竹榻上假寐的少年说:“燕晗,你跟我进来。”
躺在竹椅上的男人微微睁开眼,觑了觑前面门外的两个身影,嘴角往下弯了弯,起身跟着老人进屋。
珠溪的房子外是破败的残垣旧墙,里头的装修更不精致,八仙桌腐朽得一只脚无法沾地,手摆在上面都是摇摇晃晃的,里面儿有点像申城的老弄堂,好几家人家住一个门洞里,屋子很小,却极其温馨的住下一家三口,或是四世同堂,家里的墙壁会上贴着老祖宗的画像,必然会有一个小屋子来祠堂祭拜烧香,古韵味特别浓重。
外婆带着燕晗进了小屋,点了一炷香,手里捏了一串佛珠,对着那金佛念叨几句经文,方插入青鼎,又抽了三根给燕晗说:“就当替我们恩心拜了。”
燕晗平生最厌恶之事有许多,其中之一就是迷信,他认为求天不如求己,人都做不到了,老天如何替你做到,又不是玄幻仙侠游戏。所以,但凡家里遇上磕头拜祖宗,烧香拜佛一茬,燕晗从不参加,变了法子编了幌子,都不会跟着大人去。
可是,没想到这厮坚持喜恶分明的良好德行多年,最后喜欢的东西一个都没到手,不喜欢的事物,却屡屡为了一个女人而打破接受,打翻身仗多年依旧以失败告终,最后老老实实的和新媳妇儿,站在上帝的面前,交换了戒指,互许了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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