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仕吉皱眉:“恩心,你想表达什么,燕晗本着一颗心,于是我根本没有心?”
她摇头,目光淡淡:“我只是不懂你想要表达什么。我六岁之前在无声的世界里过活,十多岁的时候还在孤单和沉默中学习,不过总算在此间品尝过温暖,偶尔也会贪婪地想要温暖一辈子,可有人说过,人的一生其中有五分之一都是在与孤单做伴,四分之一则留给父母,剩余的那三分是自己的爱人和子孙,但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的顺序都是反着的,在最后的日子里,都把五分之一的孤独留给了自己。”
她说,因为我曾经的那四分之一不幸也是与孤独做伴,所以我会成为那大多数人之一,将最后的五分之一留给自己,真的,孤单着孤单着就习惯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构不成他人怜悯或嘲讽的条件。
她笑:“所以,冯仕吉,你那些怜悯穷人的想法,请务必收起来。”
*
“你们在聊什么。”忽然,那个人的声音插进来,分明是温润的嗓音却听出冷冽,分明是沉静的陈述句却隐隐有了一丝震怒。
恩心抬起头,蓦然撞入他的眸子中,愣了一秒微微作笑,“没什么,瞎聊罢了。”
“真的是瞎聊?”燕晗越过她看向冯仕吉:“冯少,今天的心情看来挺好的。”
“都愿意跟你上这破车了,哪能不好啊。”冯仕吉一笑,拍拍恩心的肩膀,对燕晗笑道:“宋朗白捡了个妹妹,当真便宜他了。”被提到的人刚从燕晗的爪子里解脱,听了他们的对话一时糊涂,“说我什么坏话呢?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就任由你们欺负!”
这话刚说完,那男人猛地回头送去了一个宛如刀锋的眼神,宋朗被堵得立即消声,扭头沉默地揉腿脚。
燕晗回过头,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想说什么,突然车就到了,老师带着人一个个下车,燕晗突然就拎起包,抓起恩心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挤开众人先行走了。
“燕晗,你怎么回事儿,慢一点!”一路疾行,恩心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又不断担心脱队怎么办,频频回头观望的时候,身前的人又毫无征兆地站停,她没注意就往他身上撞,坚硬的背骨撞得她鼻子像被锤塌了一般疼。
“燕晗!”
“恩心。”
同时出声,恩心一愣,看着他转过身带了心疼的眉眼,不像是认识的燕晗,却又无端很符合印象里的燕晗。
他伸出手,如同那个夜晚的拥抱,轻柔地拍她的背。
“我不是在你身旁吗?所以你不需要那么坚强。”他说:“恩心,你是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坚强,像水一样就可以了。”
此刻,她的半张脸埋在他的肩膀下,露出的一双眼婆娑得厉害,水汪汪地立即就要凝为珍珠。
这种话说不上感动,说不上震撼,只是落到此情此景,落到恩心这个姑娘身上,恰恰好好构成了感动与温暖。
可惜,恩心要强的性子终究一时改不过来,吸了一口气,把满腔酸涩压下去,轻松莞尔:“没事,我说过没事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要只要恩心两个字的强大,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打到的。”
燕晗放开手,看了她一眼,点头说:“愿我们家恩心此生不毁。”
这话说的……什么跟什么嘛。
不是应该说平安喜乐,幸福美好么,什么叫不毁,仅仅不毁便行了?
她刚刚升起了那么一丢丢的感动,全因那字眼没了,但是转念一想,等一下,燕晗刚才说了什么?
恩心眨眨眼,有点期待:“咳咳,阿晗,你说的那句我刚才没听见,能不能再说一遍?”
燕晗不理,转身扣了扣耳蜗:“啥,没听见拉到。”
恩心拉下脸:“就是那句我们家什么,我们家什么?”
“我说话从来只说一遍,自己听不见。”
“再说一遍,求你了。”
“……”
“燕大师,燕少爷,燕大爷!燕晗啊,阿晗!”
“……”燕晗翻白眼:“想死?叫那么熟悉干吗,咱俩不熟!”
恩心绕着他转:“红烧肉之交,不熟?”
燕大师扭头:“不熟。”
她在绕过去:“蘑菇汤之交,不熟?”
燕大师挥手:“没得商量!”
“嗯,时间不早了,我回大部队了,燕爷你自己保重哈!”恩心转身就开溜,却放慢了速度,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数数,一,二,三……九,九点一,九点二……
“我只给再你说一遍!”燕晗咬牙,怒得笑了出来,小丫头片子任性的。
恩心转身立即跑过来,双脚并立,站定,看着男人脸上微小的龟裂以及微红的双颊,蓦然一笑,说:“燕晗,你可以不说,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听她突然换了想法,燕晗觉得也行,“说。”
“如果我当真成化成了水,该怎么办?”
怎么办?
按照燕大师对他人的说话,两个字,凉拌!爱怎么拌怎么拌,不关本大师的事!抬抬下巴一哼气,扭头就跑。
现在对着恩心,却费了好一番思量,最后笑着说:“能怎么办,曹雪芹说过,女人是水做的,男儿是泥造的,你若是化成水,我勉为其难配合你一下,化作那地上的泥土,若是蒙水的不弃,记得每日来浇灌泥片刻,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宋槿蓉气死了,不过到了这一步,都是她自己做的孽。
至于那个门框为什么会有盘子的声音,是因为,宋槿蓉在里面拿起盘子朝恩心砸过去了~
☆、第24章 烟花三月下珠溪
“要不要留在这里?”燕晗对着恩心竖起三根葱指,“三天。”
“可以吗?”恩心疑惑,毕竟是学校组织的活动,平时燕晗这小霸王翘一两节课倒是没人敢说他,这么大的团体旅游,哪能中途就走就走呢?
燕晗轻轻一笑:“本大师是谁,只管往西走,谁敢拦就砍手!”他说完,不等恩心表态,立即从兜里掏出手机,快捷键拨出,里面传出一个男声,声音太轻,恩心根本听不见,只见燕晗这厢对着空气指手划脚,一国领袖风范那般嚷嚷:“嗯?就那样跟她们说吧,敷衍一下。根本不需要解释,我难得带人出去转悠一圈,跟老头子说什么说?你敢说我回来就割了你的嘴……什么置生死于度外?我什么时候要你们生生死死的了,全都活着让少爷我往死里虐!”
这音量儿倍足得很,方圆几十里都能听见,路过的两位大婶也不住地往他们俩身上瞅,闲言碎语咭呱说:“现在的孩子就是吃太好了,才得各种病,看他年纪轻轻的不仅脾气差,感觉精神方面也有问题,枉费长了一张漂亮面孔,作孽哟。”
恩心听了,默默无言地挪开两步,拿包挡脸,一副我不认识他的模样,真的是忒丢人了,哪家的皇家子弟是他这样的,跋扈是一回事,他跋扈张扬里面还有一些傻不愣登。
不过,似乎傻的很可爱。
恩心在一旁窃着笑,不晓得燕晗什么时候站身后了,一张桃花红面黑得跟张飞似得。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听见了吧。
燕晗拉下她面前的包在手里掂了掂,不沉,大约是零食被分刮得差不多了,他卸下自己的两个包丢给她,再背上她的,丢给恩心一个使坏的眼神:“我精神失常,背不动沉的,你来背。”
果然是听到后生气了,怨她这时候落井下石,这小心眼儿的男人。
恩心把包往身上一掼,沉的要命,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另一个葫芦形状的黑色箱子,好像是大提琴还是吉他。燕晗歌唱的那么好,会音乐也是正常的。
两人走了一会儿,燕晗在前头疾行,恩心的两条腿比他短,要跟上挺难的,一路快走加小跑,连这江南水乡的风景都来不及欣赏,岔气跑了好半天才忍不住说:“燕晗你走太快了。”顿了顿,又问:“这是去哪儿?”
“吃饭!”他也不回头,只是懒洋洋的回答。
恩心皱眉:“你不是刚吃了那么多……”
燕晗甩脑袋:“零食,不管饱。”
恩心低头看手表,嘀咕说:“可是才十点不到,早饭还没克化吧……”
说完才想起来燕晗嗜睡的本事宛如通天,床气特别严重。宋朗说每天早晨最艰难的事就是喊他起床,早些年摸不到窍门,所以每次喊他都被拳脚相向,好好的一个俊小伙变成大熊猫的同类,有苦难言。后来宋朗找到燕晗早上出拳的规律,戴着头盔穿着钢板儿,全副武装着对付燕晗,才能完整无缺地从燕晗的屋子里走出来,从宋朗形容这段特别惨的经历来看,燕晗既然这么嗜睡,早餐一定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此,恩心突然觉得后边的背包又沉了一份,看着眼前瘦得脊椎骨都突出来的男人,重重叹息:“早餐不吃,对身体很不好的。”
她说的很轻,不晓得燕晗有没有听到,半晌,他却回眸迎着阳光一笑,金色的粒子洒在每根细长的睫毛上,星星闪闪,细碎如丝:“带你吃海鲜,朱家角的海鲜。”
眼下时间还算早,不到午市,许多茶馆酒楼都空闲着,里头只有三三两两的市井小民吃浇头面,碗前搁着瓜形的紫泥砂壶,跑堂的男生穿着简单的袄衣,肩膀上挂着一方白布,慵懒地给各座的人添差,偶尔耍一壶功夫茶显摆。